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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那件事情我已经快要忘了,直到前几天,在街边烧烤摊遇到从前的一位朋友,酒醉回到我租的房子里聊天,才慢慢记了起来,一夜没能睡着。
那是2011年,我刚满18,在陈州市开发区打工,去了一家孵化场,孵小鸡的,我负责夜间值班。
刚到那家孵化场的时候,只有夜间值班岗位缺人(值班是个岗位,负责查看温度湿度,给孵化中的鸡蛋消毒之类的工作)。
招聘经理解释说,厂里都是年轻人,不喜欢熬夜,但工资高,一个月有4000多块。而且夜间可以带手机,没有领导查岗。
2011年,月入4000,不少了。能玩手机,更好。
至于熬夜根本不算事儿,我很爽快的答应下来。
当时用的还是诺基亚手机,大屏N9,下载了几个游戏,单机仙侠什么的,晚上8点进入车间,开始上班。
刚刚进去就感觉不对劲了。
车间分为南北两个半区,我从南门进入,巡视一遍南区,通过隔离门进入北区,一股寒意涌来。浑身一个冷颤,汗毛都竖了起来。
白炽灯下,我的影子好像晃了一下。
这很不正常。
正式上岗前,对岗位工作已经了解,车间恒温30度,湿度50%左右,发现温湿度有变化,要立刻通知锅炉房。
我看了,墙壁上的温湿度仪表一切正常,密闭车间,不应该有风,那股寒意更是来的莫名其妙,毛骨悚然。
白天来熟悉环境的时候,没这样。
负责在北半区值班的同事,我的搭档,张小超,当天晚上就和我商量换岗,他去南区,我留在北区。
我想了想,没同意,理由比他充分。
才第一天上班,生产经理安排的,真心不敢违反。
张小超没再说什么,拿着手机,蓝光,眼神幽幽的,走了。
回到南区值班室,百无聊赖的玩游戏,刚才的事情没怎么放在心上,一直到凌晨三点。
三点左右,孵化间里的小鸡崽差不多要出壳了,我要和张小超一起进行最后一次消毒,高锰酸钾配合甲醛,剧毒,这也是大多数员工不愿意夜间值班的原因。
我身体好,戴防毒口罩,无所谓。
去北半区找张小超的时候,那股寒意又来了,我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没有太过在意,找遍整个车间,没找到张小超。
他不见了。
给他打电话,无法接通,我有点儿疑惑,怀疑他是不是关机跑到哪儿睡觉去了。
当时琢磨着,这点儿活不算多累,没再找他,自己干了。
直到凌晨五点,我把属于两个人的工作全部完成,等待出雏班组人员进入车间,把一车车的小雏鸡运走,再去蛋库找车子填补空缺。
蛋库里的车上,满满的都是鸡蛋,一车四千多,很沉。
没有张小超,我一个人真心弄不动。
蛋库在北半区。
走到蛋库附近拐角,一样的白炽灯,光线却格外暗,有很沉的凉意,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透心冷。
蛋库是冷藏的,恒温15度,透出点儿凉气,很正常。
我当时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我看见张小超。
他在蛋库里的消毒池里,浮着,泡的发白,眼睛睁的特别大,像是死了很久的鱼。
我胆子很大,非常大,一样吓的腿软,快要喘不过气。
身后,有人拍了拍我:“廖凡?”
我回头。
一张惨白的脸,是张小超,脸上没有表情,问我:“为什么不和我换岗。”
我吓醒了。
是场梦。
心脏噗通噗通直跳,冷静一会儿,看看手机,刚刚凌晨三点,得去找张小超一起消毒了。
想了想,我决定给张小超打电话,按键,拨号。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值班室灯光闪了一下,30度恒温车间,我突然觉得有些冷,心脏停跳了一拍。
刚才是梦,不是真的。
我对自己说。
走出值班室,南区正常,走到两区中间的隔离门附近,我停下了。
一样的白炽灯,但那边的灯光更白,惨白。
老厂房,九十年代的斑驳水泥墙,有些地方墙皮开裂,隐隐约约看到里面结满灰尘的蜘蛛网。
白天的时候,生产经理带我进来熟悉环境,这条路走过来回,两趟。
墙皮没有那么裂,那些蜘蛛网,我没见过。
可能是我看错了。
我给自己壮胆,深呼吸,一脚迈过隔离门。
那股寒意又出现了,比上次更冷,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
我没有再往前走,双手括在腮边,放声大喊:“张小超,消毒了!!”
三十多米长的车间通道里,回声跌跌撞撞的响着。
“消毒了,毒了,了……”
通道上面,每隔十米挂着一个白炽灯,忽明忽暗。
我看着通道尽头张小超所在的值班室。
窗口投射出白炽灯的光。
我想过去看看,没敢。
刚才梦里,他在消毒池里泡着,那张浮肿的脸,在我眼前突然浮现出来。背后凉飕飕的,好像站着人,正要伸手摸我的肩膀。
通道里的灯光又闪了一下。
双腿发软。
我不敢回头,硬着头皮往前走。
推开值班室的门,张小超不在。
和梦里一样。
我受过教育,不相信任何封建迷信,我胆子很大,敢从坟地旁边走夜路,我疑神疑鬼,没有道理。
张小超去蛋库偷懒睡觉了,他不小心跌到消毒池里去了,一定是这样,那才是梦里的真相。
我往蛋库走去。
一路走,白炽灯在头顶闪烁,凉风嗖嗖,剧烈蛋库越近,风越凉。
我觉得,一直都是自己在吓自己,没什么不正常。
直到我看见张小超。
他躺在地上,脸色深青,双脚悬空。
身体像是没有重量,贴着地面往蛋库消毒池慢慢移动,一动一停,和地面摩擦,沙沙响着,在我耳朵边响起,在我心头响起,在我骨头里,血液里,沙沙响。
“张小超!!!”我喊了出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麻脚麻,心脏都有些麻痹,快要站不住了。
我发誓,这一嗓子,真的用光了所有力气。
张小超没醒,他的双腿慢慢落下。
一股凉风沙沙吹过,贴着我的皮肤,贴着头皮,从我身边吹过。
冰冷刺骨,凉到骨头里。
“呼,呼,呼……”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嘭嘭嘭嘭狂跳,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不敢动,也动不了,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一瞬间想了非常多,想到自己会怎么死,死的多惨。
我在蛋库门口,在张小超身前站着,浑身发抖。
站了足足两个多小时。
直到五点多,出雏岗位的同事进入车间,在蛋库车间找到我和张小超,伸手拍拍我的肩膀:“愣着干啥呢,你是新来的?怎么没给孵化箱消毒啊?”
我双腿一软,蹲在地上,全身提不起半点儿力气,眼前一阵发晕。
张小超被人弄醒了,脚腕上有两片深青色的血晕,边缘有些发黑。
时间才五点半。
张小超揉揉脚腕,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看着我,眼神幽幽的:“走,消毒。”
我想问问他刚才是怎么回事。
他没给我机会,转身往北区值班室走去,身影在白炽灯的惨白灯光下微微晃动,有些不真实。
我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可能没注意。
我想追上去,腿还是软的,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力气渐渐回来。
刚才的一切好像根本没有发生,白炽灯静静的亮着,车间里响着轰隆隆的机械运转声,远处还有出雏班组的同事大声吆喝。
听不清吆喝什么。
再次找到张小超的时候,他已经把所有消毒工作完成,橡胶手套上沾满高锰酸钾留下的紫色,在水龙头下清洗。
我走到张小超身旁,犹豫着,在想怎么开口。
“你先出去吧,蛋车延时入库,我自己来。”张小超回头,声音冷冰冰的:“今晚的事情不用跟别人说,他们知道。“我愣了一下。
他们知道。
谁知道?
“谢谢,走吧。”张小超沉默一会儿,声音还是很冷,比刚才多了几分暖意,说完继续清洗手套。
我没走。
蛋车很沉,四百多斤,轮子都锈了,更沉。
张小超比我还瘦,一米七五出头,一阵风就能吹倒,累死他也弄不动。
七点半蛋车入库,张小超没让我动手。
我见识到了他的力气。
在我手底下纹丝不动的蛋车,在他手里像玩具,有的轮子不转,把地面刮出一道道白痕,刺耳的响。
“穷人家的孩子,从小力气大。”入完库,张小超出了点儿汗,抬手擦掉,脸色不那么青了,又跟我说了一遍:“谢谢你。”
我没说什么。
八点交岗下班,洗了个热水澡,走出车间。
餐厅的早饭已经做好了,免费供应,管饱。
小咸菜,油饼,煲的鸭汤。
后厨大师傅拿了一摞奠纸,在澡堂旁边点燃,透过玻璃窗口对我和张小超笑了一下。
笑容似乎更多是给了张小超。
“吃吧。”大师傅说:“午饭和晚饭有鸭肉,记得过来吃,烤的炒的都有。”
全天吃鸭肉?
我愣了一下,想起来了。
鸭和压同音,寓意把鬼魂镇压住。
这是封建迷信。
今天是七月十五,中元节。
鬼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