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猴子果然投鼠忌器回身去看外婆，外婆拐杖跺了跺，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我。我这时候忽然就明白，外婆并不是真心赶我出村的，外婆有难言之隐。
心中一松，却又跟着一酸，眼泪再度落下，我刚刚看到的人影，真的是外婆。可我眼泪刚出，又被香香婶狠狠掐了回去，我觉得自己脖子要断了。
我大概是欠了二娃叔一家的，生前死得那么惨，死后就算是变成鬼，也是真的不放过我。
囡囡坐在地上，把玩着自己的肚脐，时不时甩起来，缠了脖子玩会，那勒得紧的，我一眼看去，忍不住为她揪心，鬼婴却一点也不在意，似乎自从外婆到来，她就什么都不在意了。
先前被她打倒的那几个东西，也慢慢跟着恢复了元气，倒是不敢再明目帐胆向前了，而是围了外圆。外婆看着我，摇摇头，告诉我道，外婆当年拣你的时候，你还那么小，一转眼也就这么大了……
说着话，我忽然明白了什么，趁着香香婶愣神，舌尖咬在嘴里，用力一咬疼得浑身发抖，香香婶也跟着一声闷哼，隐隐松开了我，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迅速抬手抹血，拍在了自己额头，香香婶“啊”的一声惨叫，漆黑的一团影子，从我身体里被重重的弹了出去。
“外婆！”
我爬起身，镇定的朝外婆跑过去，外婆看也没看我，倒是那只独眼老猴向我露出了一个算不上友好的笑，我头皮发炸也不敢看它，老猴子便又重新护在了外婆身后。
外婆沉声告诉我说，小影，现在外婆就教你一些驱鬼的本事，你给我听着！
老猴子帮我手里塞了一条黄布，一个铃铛，我感觉自己像茅山道士了，外婆很快就又教了我一些晦涩难懂的咒语，我听得脑袋都大了。
但这些东西，却也是很好的记下了。
装模作样也能晃起了手中的黄布，铃铛摇得欢快的响，刚开始时，香香婶等妖鬼还在原地不甘心，可很快，便一个个顶不住了，四散而逃。
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松口气，一屁股坐地下，外婆看着我的狼狈，问我都伤到了哪里。我一一都说了。外婆一双眼睛冷戾的盯视着我，最后说了一句：“天生招鬼的命！”
天生招鬼的命？
是在说我吗？
我狐疑，又觉得难受。现在的外婆总不像之前的外婆那样慈爱了，关心也有，可看起来，中间又像是隔了一层沙，我看不到外婆的心了。
外婆的难言之隐，到底是什么？我不敢问，等着外婆帮我擦了伤口，便要寻路出去。我居然莫名又想到凤沁的话，马上又摇头否决，凤沁一定是胡说的，外婆不是那样的人。
“还愣着干什么？寻路离开这里。”
外婆拐杖戳了戳地，依然不给我好脸色，我现在浑身上下都是伤了，不是尸毒，就是妖毒，当然了，鬼有没有毒不知道，但那玩意伤不了我，我也不太在意。
手里的黄布，铃铛递给老猴子，赶紧弯腰带了囡囡离开，这时候，我不知道是什么想法，只是不想扔下这么可爱的囡囡，不管她那时候说的话，是不是真想要吃了我，我只知道，是她再一次救了我的命。
外婆却停下了，回头严肃问我，是不是真要带这只鬼婴走？
我有些怕，可还是硬着头皮点点头，外婆便道一声冤孽，再不肯多说，戳着拐杖走远了，老猴子随身带着灯笼，殷勤的前头照亮，我有满脑子的疑问，想要问外婆为什么会在这里，外婆却什么也不说。
这情况，跟凤沁一样，他不想说的，你永远都问不出来。
想到凤沁，我又四下里寻找着看，猛然想到那盒子还在长虫身上呢。这时候也不知道被带去哪里了。
三步并两步赶紧跟上，将情况说明，外婆却深深看我一眼，告诉我说，自有人会将它送回的。我闻言也就不好多说，跟着外婆一直转了不知多久，头上的杂草掀起了，竟然到了野人沟的外面，村口的大槐树下。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野人沟与村口，竟然还有一条不为人知的秘道？而且，刚刚在地下时，还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这时候出来，倒是日头咄咄，正是一个炎夏的中午。
“关村还是不容你。你走吧，距此不远处，有一间送子娘娘庙，你先去哪里歇息，我回头让猴子给你送点铺盖食物。”
外婆说完了这话，似乎连看都不耐烦多看我一眼，转了身离开。我被外婆这态度弄得很迷糊。
从前有多爱我，现在就有多恨我……是，恨吧？
想着，我也不太确定了，目送着外婆的背影离去，外婆的苦衷，什么时候才能告诉我？叹口气，抱了怀里的囡囡，顺着外婆的指点去了距村口不过三里处的一间送子娘娘庙。
庙宇很破，进门就是破败的灰尘，悉悉簌簌落了满头满脸，我咳嗽间，嗓子里呛进了东西，一时间又堵得够呛，差点要喘不过气来。
刚刚迈步而进，就见正对庙门的香案上供着一尊掉了漆像的送子娘娘。
面容慈祥，端庄大方。
怀里右手抱着一对婴儿，左手扶着一只玉如意，身上衣服裙裾飞扬，乍一看还以为是真的。这尊像的雕功很不错，若不是年久失修，一定香火很旺。
我平日也没多见过什么佛像的，这是第一次见送子娘娘，就觉得很亲切。
不由自主就上前去看，然后放下了囡囡，双手合十打算一拜，身后一阵风吹过来，有尖尖的声音苦着道，“别，千万别。你这一拜，这庙都要塌半边的。”
什么？
我吓了一跳，转了一圈没看到人，再看这送子娘娘像，心中一动，打算再拜，那道尖尖的声音再叫，“你……怎么就不听话呢，都说了不要拜了！”
可他已经说得晚了，我拜得快，刚刚屈了膝盖，头上佛像“咔”的一声，从双足裂开，那声音捶胸顿足，我立时沉眸，低喝，“出来！装神弄鬼的，什么东西？！”
我从一生下来，就是从坟地里面走出来的死人，又怕什么了？
退后一步，仔细再寻，脚下溜溜一只灰皮的老鼠过来，翘着八字胡，瞪着两只黑豆子向我跳着道，“看哪儿呢，看哪儿呢，我在这里！”
我……
抽了抽嘴，弯下腰身，我一点惧意都没有。
见得多了，自然都不怕了。
“你是什么鬼？”
这是我问的第一句话，我现在已经习惯性想多。其实也没想多，任何人见一只会说话的老鼠，都会尖叫跑走，我只是问问倒显得镇静许多。
那老鼠无语的看看我，又瞪我一眼，我觉得它是瞪我一眼，没好气的道，“我不是鬼。我是纯真的妖仙。”
妖？
仙？
这难道不是妖就是妖，仙就是仙吗？怎么可能会有妖仙？
我将这疑问问了出来，鼠妖就嗤笑一声，“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刚刚不久就碰到了尸鬼妖鬼煞鬼，再加阴鬼。现在遇到我，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看它如数家珍，且头头是道，小黑豆眼，还时不时瞅一眼囡囡，我脸上装作不屑，心中震惊无比。
它竟然会部都说对了。
“姐姐，妖仙，就是以妖体修成的仙。是不入流的。”
囡囡脆脆的声音说，自从我带她离开那处死地，囡囡已经把我当成了主子一样跟随着……当然，到底是因为什么，她这样帮我，且认我为主，就有待考察。
我点点头，对这个妖仙的定义表示明白，这八字胡的小老鼠又给我用力拖来了一副卷轴，我打开一看，里面都是空的。它却告诉我，所有的谜题都在这里。
若是有朝一日，这副画能重现辉煌，那就是我的诅咒已解。
我听了不由抽嘴，这事为什么又说得这么悬乎？
正打算再细问，我不想见的人又来了。
进门就将我丢掉的盒子寻了回来，又扔给我道，“拿着，别总是丢，一次两次，我还有心情帮你找，要是真丢得多了，我就直接据为己有了。”
凤沁吊儿郎当进了庙门，大刺刺坐在庙里的蒲团，长手长脚盘起合十，装得倒是挺像。八字胡老鼠见了他，赶紧一溜烟跑走。
我收了盒子，见没什么异味，就问他怎么寻回来的，凤沁嗤笑，说是见我外婆来了，他不好一直跟着，就在暗中相随，那条长虫疼得乱窜的时候，他趁机就将这盒子取回来了。
“那这样说来，你还是助人为乐了？”
我不信，“你这么心心念念想要占有它，现在却有好几次机会你都放开，告诉我，是为什么？”
若是强取豪夺，我肯定保不住，可他要是不出声的偷偷自己拿走了，我又如何得知？
囡囡哼哼唧唧的又在玩着自己的脐带，我伸手按下了她，已经习惯成自然，凤沁却是一脸嫌弃，冲我道，“万物皆有灵，它在你手中，自然是你的，我若真的私藏或是强夺也没什么用处。”
这就是所谓的正人君子了。
凤沁接着又道，“还有，我也早就说过了，不要太相信你外婆，怎么她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她让你挖出心给她，你给不给？”
视线落在我的胸口处，目光锋利如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