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问始料未及,尹信先时呆住半刻,才赶紧实言以答:“思大夫,论琴我是不通的,但听小姐琴音真挚,感人至深。”
“什么啊,”少姝急了,冲他连连摆手——蒲扇一样飞快地——示意尹信打住,“你还当真不通,我这琴技有什么好说。”
“琴技不同于琴心,同样的曲目,由不同的人来弹奏,听来也是不一样的,”思霄没有理会她,往下还有话说,“当日伏羲氏作琴,为御邪僻,修身理性,以返天真。好的琴师,一弹山谷随泣,再弹龙鹤行吟,三弹风雨飘零,终弹天真本心。纵然十指在磨砺之后可得繁复技巧,最可珍视的,还在其本心。”
少姝安静下来,轻托粉腮,小脸上若有所思,稍稍有了点体悟,她看着舅舅身前那张玄色厚沉的琴,心中暗想:“舅舅爱这太古之音,说是醉余饱卧之时,用以避世去愁,清淡胸襟,看来却也不止于此。”
尹信瞪大双眼,才刚颈背上因情急出了层大汗,这会儿已近干透,他脑瓜儿里只是费神地思量着什么“天真”、“本心”等语。
眼看着朝气盎然的后辈,思霄生出些许对往日的感喟,恍惚间,觉得自己也年轻了不少,他轻笑着接着说道:“至于尹信所说的‘在生为义在死为勇’,我看便是你作为武者的本心了,这一条,今起万不可辜负,为非作歹力大欺人,只会自取其祸,绝非正途。”
少姝咦了一声,笑容绽开来,忙对犹自愣怔的尹信高声道:“好了,舅舅答应你了!”
懵懂间,见思霄冲自己微笑颔首,尹信翛然而喜,泪盈于睫。
少姝端来新沏的茶水,尹信恭敬地亲奉师父,一并献上投师帖,再行弟子叩首之礼,声言定当勤力用功,绝不敢懒散怠忽。
随后,思霄携了二人穿过客堂,来到内室,此处天光幽黯,除了墙上一幅神像并供桌外,别无他物,更显与俗隔绝。
“尹信,拜过后土娘娘,你就是舅舅的徒弟了。” 少姝嘱道。
虽说画像年代久远,然而画中后土娘娘神像华美,透过袅袅香烟,可见娘娘颜面安宁,慈目庄严有神,唇角流露出浅浅的温煦笑影,尹信猛然记起少姝小姐家中也是供奉后土娘娘的,于是心怀虔诚,伏身跪地膜拜。
拜师礼于少姝并不陌生,幼时,逢父亲在精舍新收门生,她总在一旁观礼,为精进学业,师生间推心置腹,殊有确然之志。
浮想过往间,忽闻衣领后面细沙似的淅沥有声,少姝偏偏头,注意到舅舅面上的了然之色,心照不宣地眨了眨眼。
果然,才进客房,就见有位红衣少女翩然进得门来,她背光而立,身上如镶嵌了一轮金边。
“恭喜舅舅收得弟子。”玖儿欢快娇声道贺。
尹信一听这话,已猜出了几分,大约就是之前说的表小姐了,说是远迢迢而来,亦不见仆妇随从,单她这么伶伶俐俐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