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夫子轻轻叹了口气，“而子书贤常年在外面行军打仗，留下婉儿一人日日夜夜因为担心辰儿的安危食不能咽寝不能眠，你大概不知道皇宫里的蝇营狗苟，阴谋诡计吧？”
颜珂确实不大了解，齐夫子眼里是掩不住的心疼和后怕“那里的人为了权力，为了欲望什么丧心病狂的事都做得出来，辰儿刚进宫没多久，就差点溺死在太液池，那时候他才六个月大。”
颜珂的心跳了一下，无法想象有人能对一个六个月的婴儿做那种事。她的心中更多的是对子书辰的担心，虽然说都过去了，可是那种愤怒和后怕她却真真实实正在感受着......
“他在宫里的十年，孤立无援，危机四伏，什么苦没受过，侮辱，挨打，溺水，中毒，暗杀，陷害，没有哪一天他不是身处在阴谋诡计，明枪暗箭里的，他在那里的每一天都命悬一线，如履薄冰，而他每一次受害，他的母亲就，”齐夫子吸了口气，缓了一下道“他的每一次生还，带给婉儿的不只是喜，还有更深的忧。好在他聪明机智，福大命大，那十年硬生生给扛过来了。”
颜珂感觉心一下下的抽着疼，眼眶很胀，很酸，很涩，她狠狠吸了口气才算是压下了那喷薄而出的心疼的泪水。
齐夫子拍了拍她的肩，道“任何人只要是有过这样的十年，性格都不可能乐观开朗吧？”
颜珂明白了，明白了关于师父性格的违和之处，心里又是一阵疼。
两个人都静默了许久，齐夫子看颜珂情绪平和了，问道“还要继续听吗？”
颜珂点头，齐夫子道“十年的时间，婉儿也是硬生生和着眼泪扛过来的，那时候她的眼睛看东西就已经很模糊，身体状况也是每况愈下，而且生完小妍后她的元气就一直没恢复过来，辰儿回来后，就他那性格，让婉儿乃至整个将军府都头疼不已，婉儿见他这样，更是自责愧疚，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镇远将军三四个月回来一次，两人就吵得不可开交，骂他铁石心肠，虎毒还不食子，镇远将军居然就能眼睁睁把儿子往火坑里推。”
“辰儿那性格让请去的那些夫子都无计可施，后来我就去了，”齐夫子笑了，“刚开始时，辰儿能一整天都沉着一张小脸一言不发，盯着你看时，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彷佛能射出冰碴子似得，很能唬人。后来渐渐能点个头什么的，再后来就能对我发出一两个鼻音了，你知道吗，我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让辰儿对我完全放下防备。”
颜珂盯着齐夫子依旧很年轻的侧脸，心里抽疼的同时又觉得很羡慕齐夫子，因为他至少参与了师父的少年时光，她想，要是早点下凡多好，早点遇见师父多好，这样她就能帮助幼小的师父渡过难关，陪着他度过那段阴暗冰冷的岁月，帮着他走出阴影，重新绽开笑颜......
“后面，就是我的禽兽事迹了，你要听吗？”他不等颜珂回答道“我的骄傲确实让我有了权势，可是，我又后悔了，我常常想，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在骄傲和婉儿中选哪一个，不过，选哪个，都不可能改变既定的事实了，每天看到婉儿日渐憔悴形销骨立的身影，我就想，如果是我和她在一起，我肯定比不会让她这么委屈，于是，我就去求她，，婉儿哭着骂我，”齐夫子问道“那句话我大概说过了吧？”
你尽可以揣着你的骄傲去撑起一片天，如今你这低三下四的态度又是做给谁看，我恨你......
颜珂记得这句话，于是点了点头，齐夫子又笑了“我是不是很愚蠢，呵呵......”
“......她那天没起得来床，身心俱疲，我喂她吃饭她全吐了出来，最后一直咳血，她说你出去，我想休息。最后，我看到的是，她把自己挂在了一条白绫上，她说，齐明轩，你抛弃的你的骄傲然后来毁了我的贞洁，她说，齐明轩，你是个混蛋。她说，齐明轩，照顾好辰儿，就当赎罪吧。”
齐夫子的声音越说越轻，到最后几不可闻，消失的尾音似乎还有点颤抖。
颜珂有点艰难的开口想叫齐夫子不要说了“齐夫子......”
齐夫子没有理她，脸上两行泪水悄然滚下，自顾自说道“我啊，我......我想死，可是，我不能啊，”明明每天都会痛，以为会麻木，可是现在这痛还是明显如故，痛入骨髓，“直到婉儿入棺入土了，子书贤还在打仗。而辰儿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个字，也没有落一滴泪，整个人竟是比从前还要冷上几分，每天都是冷冰冰的，坐在一个地方动也不动，”齐夫子转头冲露出一个笑颜珂说“你知道我......”
他顿住了，因为他看见颜珂竟也是满脸泪水，但是颜珂的面上不像他自己充斥着悲痛，悔恨，无奈和勉强，颜珂很平静，她默默的流泪，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一丝动作。
因为只是个哀伤的故事，这是一段让人无奈同情怜悯的，别人的往事。
但是，这段往事里有她的师父，所以，这是一次让她的心揪着，扯着疼的经历。
齐夫子现在说不出安慰的话，他看见颜珂的泪水，心中那块常年关闭的地方像是猛然间被尖锐的巨石砸开了一般，痛得无法言说，却也爽快的不可言说，他甚至都忘了自己，忘了一切，忘了这个世界，他开始大哭，坐在地上，哭得不可遏制，还抽空扯了下嘴角，“你知道，知道我花了多长时间让辰儿重新开始打开心防吗？”颜珂抬袖抹了一把脸，“多久？”
齐夫子像个小孩子一般边哭边说“整整一年，一年，直到他十六岁，我才离开京城，来到了杏花村。他的琴棋书画都是我手把手教的，他天资聪颖又肯用功，很快我就教无可教了......”齐夫子越哭越大声，完全没了平时儒雅稳重的形象，“婉儿的孩子，那么聪慧，我是他的老师，却也是......他的，他的仇人......”
那天，两人一齐哭了很久，颜珂哭够了，就坐在齐夫子身边，陪着他，听他哭，听他说他这十几年来的辛酸苦楚，内疚不安，听他说这些情绪如何折磨他，听他说，他如何不忍弃子书辰而去，听他说，他其实如何想解脱.....
最后，齐夫子哭得虚脱，颜珂轻轻的问道“如果师父知道了——怎么办？”
齐夫子陷入昏迷，没有回答。
她没有告诉齐夫子子书辰听到了昨晚他们的对话，因为齐夫子好像已经承受不起再多一份的情绪了，不管是，愧疚，悔恨，自责，心疼......哪一种都是他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
金銮殿内，邵承烨看着殿内一个不少的群臣，不知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明明一切如常......
“......除西北九州以及西南六郡之外，今年的秋贡已于昨日全部抵京。”户部尚书秦顾洲站在阶下等着皇帝示下，心里在想：皇上干嘛老盯着子书辰看？他也偷偷用眼角瞄了一下，唔，脸部表情正常，衣着打扮照常，站立姿势没变，整个人还是一如平常的帅到不可直视，可是，可是，那一丝挥之不去的怪异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邵承烨按了按鼻梁，冲秦顾洲摆摆手，又觉得自己多心了，于是就放弃了找子书辰私下谈谈心的打算。下了朝去了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心里一阵烦闷，好几天没去后宫了，太后逮着他就说这事儿，真是怕了。
关键是这几日完全提不起那个兴致，某个清俊的人影时不时就在他脑海里转悠一圈，搞得他不仅疏于后宫，还无法专心政事！真真是蛊惑君王，红颜祸水！
心里骂完了，又对自己一顿鄙视，人家明明什么都没做，并且那张时常面瘫的小脸还是勉强能称上好看，也就是清丽动人......动人......人......
“哎”邵承烨幽幽的叹了口气，这怎么又扯到动人上去了！
太后斜眼看了一眼低着头发愣还叹气不止的皇帝，放下手中的茶盏，用锦帕擦了擦嘴角，“皇帝，想什么这么出神，茶都凉了。”说着示意宫女给邵承烨换一杯茶。
邵承烨尴尬的咳了一声，道“没什么，只是在寻思秋贡的事宜，还有两个地方拖着呢。”说着拿起刚换的热茶抿了一口。
太后半信半疑的看了他一会儿，“皇帝忙于政事哀家知道，可是作为皇帝要懂得统筹兼顾，”说着自己也叹了口气“皇帝有几日没去后宫了？”
“母后，儿臣知道分寸，只是近日又要忙秋贡，还要阅兵，实在是分身乏术。”
太后一想也是，有点心疼自己儿子了，于是不再说这个话题，“到了秋季，国务自然是要多一点，皇帝也要注意休息，别忙坏了龙体。哀家这里新得了几盒珍品燕窝，让他们给你炖了，好好补补。”
皇宫里天家母子和睦，和和乐乐，然而那欢乐也只方寸之间而已，在这皇宫里，角角落落都是数不清的哀怨和黑暗。曾经的腥风血雨都被新的阴风暴雨冲刷，新的不堪往事正在滋生，谁又去管那过去的恩恩怨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