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你问得很好。你已经十八岁了,迟早阿爹肩上的这副担子也得落在你身上,也是时候该让你长些见识了。”干纯钧停下步子,表情严肃地紧盯着儿子的眼睛,直到他惶恐起来方才开口,感慨无限。“这一点阿爹也是到了四十五岁上才想通,要是我能早些想通,也许……画影你知道,我们姓干人的圣物是‘灵蛇’。但凡蛇类,捕食前总惯常盘起身子,为的就是隐藏自已身子太长、活动不便的缺点,而后才能寻找时机给敌人致命的一击。别看我们干氏在江南很会来事儿,可那是虚的,便跟水里的浮萍再如何茂盛也捱不过大风大浪一个理儿,况且这大汉朝的天下够乱的,比起秦二世那会儿怕也差不离了,非结交官府,不能够张起一顶雨打不着、风吹不到的大伞,非结交官府,不能够有一番大的图谋啊!你的阿爷、阿叔就是没能参透这一点,而咱们的仇家早在几十年前便开始这样做了,出湖捕鱼,第一把网便撒错了,这收成还能好得了么?所以画影你要记住了,不管淳于长是盗跖、是花花公子,可只要一天皇上喜欢他、他手里有权,我们一天就得攀住他——为了干家的将来,为了报这世代深仇,所有的牺牲都值得!”
画影显然不能接受一贯慈祥的阿爹在刹那间变成精于算计,脸色煞白,眼神困惑。干纯钧却也并不发火,扭头就见廿五捧着一大簇野花,蹦蹦跳跳穿过斑驳的树影追上来,喊道:“阿爷、幺叔,你们看呵,廿五采的花儿可美了。”
“美、美,廿五乖乖,你舍不舍得分一些给阿爷呀?”傍晚的花多数都蔫了,干纯钧仍旧高声回答。廿五笑道:“家里阿爷最大了,廿五摘花便是要送给阿爷的,但阿爷的古记儿也得讲好了,不然廿五不依!”干纯钧道:阿爷敢哉?阿爷就不怕再没有象廿五这么又漂亮又乖的小姑娘喊我阿爷哉?”说笑间三人踅过几株菜椿,已是银蟾光满,玉露微凉,漆院已近,有随行的族人迎候门外。
这座漆院外表破败里面却别有洞天,前后三进,俱是一水青砖到顶的瓦房,房后即是渭水。当时青砖还是极少数贵人的特权,淳于长却半点不悭惜地把它们用到了这里,非但奢糜令人咋舌,亦且是狂妄到了极点。
干纯钧打发画影、廿五先去洗澡休息之后,把此次押运寿礼的三十二名族人与看守漆院的八个家丁一起排好了轮值守夜的次序,又去库房巡检了一遍,他要确保包括他带来的礼物在内的所有漆器完好无缺。
巡检完毕,洗澡更衣,干纯钧又自神态肃穆地步入院内,院子当中已然有族人面朝东面设好了一条香案,香案上摆满供品香烛,案前则是一个老旧的蒲团。
干纯钧跪下,看着东方黯淡的天空,心里就想起了家乡枫泾老宅内两尊供奉了百年的神像,那却不是一般的神像,其中一尊乃是干氏家族奉之为家庭保护神的灵蛇,另一尊却是干氏祖上亲手浇铸的一个大大的“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