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在……遥远的蜀南吗？
“话说回来，婆婆，您怎么会不远万里地从蜀南来到余杭呢？”清欢疑惑道。
关于这个问题，白粥亦是不解。
普遍来看，相较于其他地方，蜀人更乐意在吃食上花费时间和精力，自然于吃食一途也比较讲究，口味又重，因此一般而言蜀人去外地生活的话，首先在口味上就是很不容易适应的。
其实就连白粥一开始也是打死不愿意弃蜀来杭的，要不是小姐执意要逃婚，又误打误撞上了来余杭的马车，白粥才不会离开美食之都，来这饭都吃不上的破余杭呢。
“哎，这件事情就说来话长了。”馄饨婆婆叹了口气，侧身用长漏勺拨了拨砂锅中还在沸腾的高汤：“如果老身告诉你们，老身来余杭的起因只是因为一勺红油辣椒，你们会相信吗？”
说起红油辣椒，清欢自然不会陌生。
红油辣椒是川菜中必不可缺席的一味重要调味料，可以说是川菜的灵魂了。不过令清欢感到奇怪的是，红油辣椒作为蜀地土生土长的元老级首席调料，取材于蜀，发扬于蜀，和余杭又能有什么关系？
“一勺红油辣椒？”白粥更加不能理解二者的联系何在。
“若是老身说，三十多年前有位女子因为一勺红油辣椒而草率付出自己的真心，甚至为寻那个相识不久的男子离家出走，追到了余杭。你们听着，吃惊不吃惊，可笑不可笑？”
“就因为一勺红油辣椒？”清欢的思绪更混乱了。
有人因为皮相而爱人，有人因为财富而爱人，有人因为性格而爱人。还有的人，只因为一双深邃的眼睛，一对浅浅的梨窝，一道低沉的声线，便爱得莫名其妙，毫无道理可言。
虽说爱情本就是千奇百怪的，但是以红油辣椒作为理由这也太轻率了吧。
是啊，就因为一勺小小的红油辣椒，赌上了整个人生。只可惜那位女子痴心错付，男子从来不曾将她放在心上。愿赌服输，她终于只得囿于异乡，狼狈一生。
“老身祖籍蜀南，家里人也都没离开那个地方，原本老身也会一辈子待在那里的，现在回想起来，那可真是个山青水秀、茶饭丰腴的好地方……唉，可是谁教老身不争气，年轻时竟然喜欢上了一个余杭的小伙子，还为他不顾家人反对，背井离乡独自来了这里。”
馄饨婆婆摇摇头，眼神逐渐变得浑浊起来，一个遥远而略显悲伤的故事逐渐从她口中慢慢呈现。
“那时候，我家里是做布匹买卖的。有一年，父亲不知从哪里购得了一批上好的蜀锦，你们知道的，蜀锦名声在外，自然会吸引不少外地的客商前来收购。那个余杭小伙子，就是前来收购蜀锦的客商中的一员。”
“那时的规矩是，在蜀锦还未正式卖出去之前，所有的客商都暂住我家里。等所有对蜀锦有意向的买家聚齐，再挑一个黄道吉日，我爹把蜀锦拿出来大家验验货的成色，然后客商们一一出价，价高者得。商人家的女儿可不像大户人家的小姐那么多规矩，出阁前也不会特意避讳见外人。于是，那个小伙子就被安排住在我隔壁的房间。和一般油腔滑调、满眼精明的客商都不同，他是个斯文秀气的小伙子，话不多，有点闷，特别不起眼。”
“我本来是没有怎么注意到他的。直到有一天，我顽劣的小弟因为一点小误会和其中一个客商吵架，还使性子捉弄这些外乡人，在他们的栗米饭里偷偷地浇了一大勺顶辣的红油辣椒。你知道，他们这些外地人，都吃不了什么辣的。更何况我家里所存的红油辣椒， 那完全是一种割舌头的变态辣味，连本地人尝了都会口中喷火、眼冒金星、头脑中一片空白的那种程度，然后鼻涕眼泪一起流，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仪态，本就是出了名的“伤心辣椒油”。所以那些外乡人被整之后，几乎个个眼歪嘴斜，丑态百出，指着我小弟破口大骂，而小弟则是得意洋洋，骂他们连辣椒都吃不了，一群孬种都算不得好汉。那日我爹娘正好不在家，小弟又无法无天惯了，奶娘、管家和我都管不住，那场面完全是一片狼藉。”
“我小弟说的话越来越过分。而那个原本一直沉默的人，这次却勇敢地站了出来。他问我小弟，敢不敢比一比谁更能吃辣？小弟本料定了自己能稳赢。可当那人像喝水似的，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一口便干掉了一饭勺的辣椒油时，小弟的眼神便从轻蔑转为震惊。”
“这段日子，一直都是由我来负责他们的伙食的。我太了解，那人本是最不能吃辣的。虽然我总是有意识地将饭菜放清淡，少油少辣，但每次吃饭时，菜里但凡出现有一丁点辣椒，他总是要将辣椒挑出来扔掉才会继续吃下去。明明不能吃辣，可现在却一口喝掉了快能盛小半碗的辣椒油。他赢了。于是我小弟给所有被捉弄的人道歉。我看着他倔强的眼神，心里想着这人能对自己这么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便忽然对他产生了好奇心，开始注视着他的身影。”
“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渐渐喜欢上他，明明他是个那么别扭的外乡人，不言不语的像个闷葫芦，个性还极不坦诚。明明对亚麻被子过敏，可是却不会主动开口要求更换，宁愿被痒出满身红疹子，也隐忍又固执地咬牙沉默着。做事情总是为别人着想，因为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而宁愿无限度地委屈自己。我们蜀人都是个直率热辣的爽性儿，见不得他那样别扭的人，我明明一贯最瞧不起那种闷瓜的啊。可是……我怎么会……越来越在意他，在意他的一言一行，猜测他的所思所想，因为他的一个眼神整晚整晚地睡不着。”
少女之爱始于好奇，但认真了解那个人之后，会觉得他总是为别人着想而委屈自己是一种温柔，遇事时为同伴第一个挺身而出很帅气，渐渐喜欢上他那张白净秀气的脸，偶尔露出的腼腆微笑，和一口软软糯糯的吴侬软语……于是越来越憧憬，最终演变成了一份一发不可收拾的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