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老妇一家住的地方里衙门并不远，他们没走多久就走到了。可是远远的，游乾就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围在老妇门前的人很多，还隐隐约约能听到些许的哭声。。
按他们这一路上见的来说，现在这个时候，哪怕光天化日之下，也是没有人敢出门的，每日里百姓们都依靠衙门送的一些食物过活。再说了，老妇家中只有她和小孙子二人，好像也没什么亲近的亲戚……如果不是发现了什么，那就一定是出事了！
想到这里，游乾下意识地和顾苏对视一眼，加快速度向前奔去。他们心里有些不好的预告——有可能凶案又发生了，而且死的，一定是老妇家附近的人。见他们加快了步伐，沈星洲和绪安和也意料到可能出了什么事，也抓紧赶了过去。
待他们赶到才知道，没有出现新的被害人。
但是，那名老婆婆死了。
她的孙子蹲在她瘦骨嶙峋的身体旁，悲痛得哭出了声，站在周遭为老妇收尸的人，大概都是她的老邻居们，见她家里只剩下小孩子一个，冒着风险出来帮小孩处理后事。她的小孙子的手紧紧地攥着她的衣襟，哪怕周围的人如何劝说，他也没有放开。小孩子本身就瘦弱，现在加上一连串的打击，哪怕年纪尚小，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概念，却已经大概知道了，他的父亲母亲也好，阿婆也好，都永远地离他而去了。
旁边站着的人穿着也不错，但是看得出来因为长期的不见阳光，皮肤颇为苍白，两边颧骨高高凸起，虽说都包的严严实实的，可看手也能看出来，骨节尤为突出，整只手都好像只剩下皮连着骨头。这都是长期以来高强度压力重压和营养不良下的反应。明明临安是个富裕的县城，现在连富裕一些的人过得都如此痛苦，更别说其他人了。
游乾有些不忍心看，别过了头去。
顾苏摇摇头，搂住了游乾的肩膀。
后来的沈星洲和绪安和大概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情，看着难得一见的一群人，也说不出话来。他们不是这里的人，更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些别人口中的可怖，没有发言权。他们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凶手没有再次行凶，可心里却堵堵的，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游乾更是觉得世事无常——明明他们前日里还见过，还吃过老妇亲手做的早饭，可谁曾想造化弄人，他们在牢里住了一个晚上，从此就天人两隔。
看到后头有人，人群逐渐分开了一条路。顾苏领着游乾走进人群里，看着那小孩哭肿了的眼睛，不由得感慨万分。顾苏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塞进小孩的手中，朝他柔声道：“别哭，你阿婆是去天上看你爹娘了……”他看着那孩子哭红眼的模样，仿佛有些感同身受，右腿弯曲，蹲了下来，让自己和孩子在同一个高度，他说，“我比你大一些的时候，家里就没人了，所以那之后我就学会了自己做事。我娘从小就同我说，待你日后做了可以扬善除恶的好人，你就能够再次见到想见到的人。”
那孩子揉揉眼睛，带着哭腔道：“真的吗？”他还记得顾苏和游乾是给了他们家糖的人，“那我以后是不是，也能让阿婆想吃多少糖吃多少糖？”
“……一定的。”顾苏说。
他们等顾苏游乾取完了自己的东西，顺便将老妇的孙子送去了育幼院后，很快就回到了衙门。
到了住的地方，游乾的眼睛也还是红红的。他突然对绪安和说：“王爷，如果我们捉到了那个贼人，能将他千刀万剐吗？”他的脸上有些不同于往常的狠厉模样，“如果不是那个妖怪，老妇的儿媳妇就不会死，老妇也许就不会早早地去了。”
听了他这番话，一直没出声的绪安和眼神突然柔和了下来。他坚定地对游乾道：“皇上赐我尚方宝剑，就是要来砍掉这些人的人头的。如果我能捉住他，我一定会亲自送他下地狱。”
县衙里相对宽敞，顾苏和游乾用完午饭后，沈星洲便托人帮他们两人一人要了一件单房，总算也就是不用两个大男人挤客栈了。游乾和顾苏告别，就拎着自己的小包裹回到了暂时居住的房间。不得不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话还真没说错什么。县衙里给他们安排的地方，明明就是招待信使暂住的，却比先前顾苏带游乾“勤俭节约”时一些中等档次的客栈还要好，屋子里被褥齐全干净，地方挺大，还有屏风隔离开书房和卧室。游乾躺在冰冰凉凉的竹席上头，惬意地出了一口气。
他想，这个案子我一定是要破掉的。我一定要把不把人命当回事的魔头，给千刀万剐！
他本来以为躺着躺着就会睡着，毕竟现在的游乾已经不是以前的游家小少爷了，哪怕是稻草堆，也能睡个踏踏实实的。可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翻来覆去了好久好久，还是半点睡意也没有。游乾一骨碌窜起来，蹲在床上想，是不是我在顾大哥怀里睡习惯了，现在认床啊？他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游家小少爷有个良好的习惯，或者说毛病，想到的事情说做就做，绝没有拖延症！
所以他草草穿好了鞋子，就跑到旁边去准备敲门了。
可是刚准备敲，他又想起来，顾苏不会已经睡了吧？如果已经睡了，他这样，岂不是打扰了他吗……一时之间，他又有点不敢去敲那个门了。他想了老半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决定蹲半天就回去吧，反正也睡不着觉……
就在这时，隔壁的隔壁走出来一个绪安和，他看到游乾像块孤独伶仃的香菇蹲在顾苏门前，十分好奇，问道：“游家的，游家的，你没毛病吧？怎么在这儿蹲着不进去？”
“啊……”游乾可怜巴巴道，“我睡不着啊，又怕进去了打扰到顾大哥睡觉……王爷你也睡不着吗？”
“哦这样啊，不是。”绪安和说，“顾苏没睡，你哥早进去和他商量案子了，我是回去拿些纸笔给他们打下手。”他看着游乾那副模样，有些幸灾乐祸，“估计是你哥怕你惹事儿，不想让你掺和进来呢！在京城时我哥也这样，除了给我钱花之外什么都不敢让我办，一交给我就被那些死老头儿们弹劾，可乐死我了。”
“……”游乾有些不理解这个王爷的脑回路——被说无能，为什么还这么开心？他说，“那，王爷，你能让我进去吗？我睡不着，怪无聊的……”
“来吧来吧。”绪安和一把推开了门，“小沈啊，我给你带你弟弟进来了。”
沈星洲对绪安和颔首一笑，扭头对游乾道：“钱钱，起来了？我听小顾说你很久没睡好了，就没叫你。”
游乾嘟囔道：“我压根没睡着……”他跨进屋子，看到顾苏皱着眉头坐在屋子的另一边，不知在思考着什么，于是他问道，“顾大哥，你在做什么啊？我方才还以为你睡着，不敢过来打扰你呢。谁知道你们一个个都聚在一起了，就落下了我……”
“我在尝试给凶手画小像。”顾苏温和道，“你很多日没有好好睡过了，我就不想打搅你，便只叫了王爷和沈大哥过来。”他见到走在游乾身后的绪安和夹着一摞纸，顿了顿，虽说有些僵硬，却也向绪安和道了谢，“多谢王爷。”
游乾突然觉得有些口渴，取了个杯子倒了杯茶，咕噜咕噜喝起水来：“你们在这儿也有好一会儿了吧？讨论出什么来没？”自从他意识到绪安和虽说冠着纨绔之名，其实是个挺好说话的王爷之后，就没有这么拘束了，“其实按我的想法来的话，临安县衙内部一定有问题。”
沈星洲道：“我们才到，你们对当地也了解了不少了，怎么说？”
顾苏接过话头：“我们去最新的那个受害人家里警示他们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得到那家老爷不对劲，明明知道这个凶手可能会对他们家下手，却既不听我们的劝告，也不报告官府，这完全不符合正常人的逻辑。”
“除非他们被另外的人警告过，甚至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官府中人。”绪安和摸着下巴，也接上了顾苏的思维，“虽说我皇兄是让我们去查贪污案的，但是这个案子……”他笑了笑，“有意思了。我在京城这么多年，竟是不知道这小小临安县，也这么卧虎藏龙了。”他这笑看起来并没有往常的温和，半点纨绔也看不出来，反而透着一股子兵器出鞘的狠厉，让人下意识觉得背后发凉起来。
“反正我有尚方宝剑，若那真是什么官员，还能大得过我不成？”须臾，他又换了个笑容，看起来温和了许多，他一把揽住沈星洲的肩膀，颇有些不怀好意道，“刑部右侍郎沈大人，你敢不敢陪本王做些坏事？”
听了他的话，沈星洲也笑起来，眉眼弯弯，甚是好看：“不知王爷，要臣下做些什么？”
“喏。”绪安和抽出折扇，一点游乾的脑袋，“这个小傻子不是和顾苏亲眼见过被凶手杀害的姑娘吗？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既然那个凶手一定要将人皮做成灯笼，那他一定不忍心那具尸体落灰……横竖现在他也知道本王来了临安，不敢轻举妄动，那具尸体，就是这条大鱼最好的诱饵。”
“我们夜探义庄，来个瓮中捉鳖。”他说，“沈大人是堂堂三元及第，出了名的一点就通，这点小事，就不用阻拦本王了罢？哪怕出了事，也有本王在上头顶着，放心，你的官儿丢不了。”
沈星洲朝绪安和深深作了一揖：“那下官就替临安十三万百姓，谢过王爷了。”
“没事！”见沈星洲的态度如此之好，绪安和的心情好像也不错，“那个，小傻子，你叫什么来着？你会功夫吗？”
游乾本来还在认真听着两人的对话，一听到绪安和居然叫他小傻子，有些恼了：“我有名有姓，叫游乾！还有，王爷，我又不傻，你不能叫我小傻子！”
这显然是没摸到重点上了，顾苏无奈地看着游乾傻乎乎地和绪安和对呛，替他开口道：“游乾不会功夫，就让他在这里呆着吧。那贼人轻功高强，一旦打起来，我怕是也未必能制得住他。”
“这怎么行呢！”游乾瞪大了眼睛，反驳道，“虽然我不会功夫，可我会验尸啊！表兄同我比起来，就是半吊子，你们怎么可以抛下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