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乐文昭就是来找宁怀璧摊牌的。
当她一字一顿地说出“这门亲事，对你们家自然是天作之合。对我们家可未必吧？”，她笃信，这句话足以撕开宁怀璧优雅的伪装。
宁怀璧的神色依然没有变。她开始佩服他的涵养。
他略一思索，缓缓说道：“咱们最应该关心的难道不是，你跟我是不是天作之合？”
乐文昭一怔。
“其实我也不知道。你父亲见过我，考校过我的学问和武艺，询问过我的志向，对许多事情的态度和想法。大概在他的眼里，我堪为你的良配。当然，他不一定是对的。”
乐文昭默默听着。
“单从家族利益的角度看，也许你觉得你父亲很傻，怎么就看上了我们家。不过有没有可能，他相信我可以给你幸福的生活，也正因如此，其他因素都变得没那么重要呢？”
……他说的，确实大有可能，只是自己自以为机灵过父母百倍，竟从没往这方面想过……想起父母平日对自己对疼爱，乐文昭只觉鼻子一酸。去，这厮的感染力还挺强……
“至于说到我们家，我父亲是个单纯到一根筋的人，只有一颗为国的公心。他知道的不过是亲家要找志同道合的，这样家里的人才始终是一股绳，一条心。——我觉得他是对的。”
——怎么听起来这么无懈可击啊？你们一个个的有没有那么高尚啊。乐文昭听得都快无地自容了。怎么着，她是唯一冷血现实计算利益的那一个？
“你如果另有打算，我不能强求。不过我期待跟你一起生活——”宁怀璧定定地看着乐文昭，“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都有信心，凭我的双手，挣一份我们自己想过的生活。如果你也愿意，我们可以牵起手来，一起试一试。”
乐文昭低下头，脸上不自觉地泛起了红晕。她本来指望前来捉宁家痛脚，最好能换一个一气退婚。只料不到宁怀璧全不含糊，毫不拐弯抹角地来了这么一通真挚剖白。关键还像看穿了她似的，句句都讲到她心底的要害。
莫名跟他有种投契的感觉……这是怎么回事……好像认识了很久似的……
——自己是被反将了一军吗？怎么感觉跟这家伙也许凑合能过下去……
乐文昭，稳住！先撤退！
“你先等等……我们马上要到目的地了。我得到马车那边去看看。”乐文昭抬起脸来急急说了一句。接着一夹马肚子，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乐文昭快马越过谢江二人，利用马车经过弯角时离开后面随行男子视线的时机，把马交给护院照看，自己一跃进入马车，完成了换装。
这时他们果然已经来到了踏青赏景的目的地——檀花溪。
这地方的景致嘛——相当凑合。有一片经过修剪护理的大草地，可以随意散步啦放纸鸢啦。有一片故意留着的野花花海，供人眺望欣赏。周边围着一个不算太大的林子，自然有些纳凉的大树木，兼有石桌石凳之类。地方不小，但视野开阔，一眼就望到头了。
其实这块地是乐九龄买来，准备致休回乡之后拿来盖园子的。不过算算大概还有二三十年，所以只是做些最简单的打理。这样家人出城透气时，正好有块安全又有隐私的地方。
诸人下了马车，车夫护院等人尽皆撤开了，只留小姐丫鬟们在石凳处歇脚说话。谢世发、江逸、宁怀璧则在远远的对角角落休息。可以勉强靠衣物辨别身份，看不清脸。马车上带着的小书童跑了几个过去，原是几个少爷的使唤人。
乐文昭与谢红蕊、江澄意、宁采玉三人见过礼。前面两位乐文昭两三年前见过一两回，都属于平和稳重，没有什么记忆点的类型。宁采玉不曾见过。她穿了一身红衣，身量不高，模样娇俏。虽然没有见过，却对乐文昭笑得甜丝丝的，显出格外亲近的样子。
四人随便地扯着闲话。谢江二人娴静得很，插话不多。没过几句，宁采玉就占据了聊天的主导。连珠炮似地对着乐文昭发问。“乐姐姐你喜欢吃什么？”“乐姐姐平日在家都做什么解闷？”“乐姐姐会骑马吗？”“乐姐姐喜欢天青阁还是墨彩轩的衣料子？”“今天好像有点热啊。乐姐姐你怕不怕热？”……
过了一会儿，乐文昭实在招架不住，赶紧拉着大家去放纸鸢。宁姑娘，请把你的精力都释放到奔跑嬉戏上去吧，谢谢！
宁采玉可没放弃，她亲昵地朝乐文昭靠了过来，继续叽叽喳喳。还好没放多一会儿，队伍里就有其他人拖后腿了。江澄意脸色苍白咬紧了牙，显是哪里不舒服。随身的小丫鬟赶忙告罪，要扶主子到一边休息。
江澄意欲言又止。
乐文昭会意，示意青梅接过手里的纸鸢，道：“我扶你家小姐去休息吧。”便带离了江澄意。
稍微走远了些，乐文昭才问道：“可是要去解手？”江澄意轻轻点点头。乐文昭道：“那地方藏在林子里头，不太好找。我带你过去。”
果然绕了一会儿才找到了茅厕。江澄意过了片刻出来，眉头完全舒展开了。脚步轻快了不说，话都多了起来。完全没有了刚见面时的静默。
乐文昭暗叹，你这是憋了多久……
只听江澄意笑道：“今日认识了宁妹妹，乐姐姐觉得如何？”
“嗯？什么如何？挺好啊。小姑娘……挺热情。”过分热情。
“嗯。乐姐姐想必是听说了她的性子，特来领教一番的吧……不过……”
“如何？”虽然并不是来领教她的，不过也很讨厌讲话讲半截。
“我前几次见她，似乎和今日，有些不同……”
“哦？”
“总之乐姐姐你今后吧，大概还是小心为好。”
——至于要到“小心”的地步吗？
乐江二人回到草地，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纸鸢也都远远地各自散落着。只剩下青梅和江澄意的贴身丫头还留在原地蹲等。
那小丫头见到江澄意回来，跑来轻拉过主子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江澄意听毕回来便同乐文昭说，“谢妹妹身子似乎也有些不适，回马车休息去了。我去瞧瞧她去。乐姐姐刚陪我来回这一路辛苦，先歇歇吧。”
乐文昭心知谢江二人的关系比自己要近得多，也许有什么体己话要说，这是叫自己不要跟去的意思。便点头应承了。
江澄意离去。乐文昭也问询地看向青梅。青梅摇摇头，非常夸张地大叹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