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晓从噩梦中惊醒过来，身上大汗淋漓，一颗头疼得快要裂成两半。
在他的脑子里面，仍残留些许梦的碎片，仔细回想，又什么都想不起，一时之间，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我是方晓……我是修士的儿子，方晓！”
“修士的儿子”五个字，唤醒了方晓的记忆，一段段恍若隔世的往事，霎时令他的内心百味杂陈，不禁为自己的过去黯然神伤。
“糟糕，今天有族内的合练，迟到了……”
方晓一望窗口，已是日上三竿，顾不得多想，跳下床，着地时双腿发软，差一些摔倒。
他扶住床站稳，强撑着疼痛欲裂的脑袋，匆匆穿上衣服鞋袜，走去盥洗处漱口梳髻。
盛满清水的铜盆脚架旁，一张桌子上摆放有一面铜镜，镜内映出了一张人脸。
一张略显文秀、稚嫩的脸，面色煞白煞白，宛若一张素笺画出紧紧抿着的嘴，紧紧锁住的眉。
怪异的是，那张脸上的两只眼睛，居然呈现出一种死灰色，瞳孔放大到了骇人的地步，在瞳仁深处，隐约闪耀着幽邃的黑光。
方晓吓了一跳，闭上眼晃了晃头再张开，镜中那张脸苍白依旧，双睛没了那种异状。
这才是他平日的脸。
方晓以为刚才是错觉，草草地梳洗完毕，赶紧出了门。
一月一度的合练，对方家年轻子弟而言是件大事。
方家是一个武者大家族，未成年和刚成年的子弟数以万计。族内按各人的表现，划分出了三六九等，等级越低的，领到的习武所需之物就越少。
按惯例，每个月里定好了一天，让表现尚可的子弟集中到大较场，一起操演武技，接受师长们考较。凡是资质不够，或修炼进境不如人意的，想参加也没有资格。
合练分三节进行，一是共同操练，二是同门对练，三是师傅择优指点。方晓赶到大较场时，共同操练那一节临近收尾。列成一支支队伍的子弟们，将族传的基础武技打到了最后几式。
族内开设有不少武馆，子弟们均是以所在武馆编排队伍的。
方晓头部的刺痛乍强乍弱，视野不时生出重叠的影像，尽量稳住脚步，找到自己所属的小队，欲觅个适合插入的位置。可整齐划一的动作，响亮一致的喝声，使他不由得停住。
无人理会他。队列中的子弟目不斜视，而大较场前方高台上的传功武尊，周围巡视的授艺师傅，只投来冷淡的一瞥，便对他视若无睹。
他手足无措地站着，直到共同操练结束。
高台上，传功武尊开口了，浑厚的声音在大较场上空回响。
“你们都是家族的未来，得到家族的看重，才有资格站上这座大较场。”
子弟们垂手肃立，头发胸背全是汗水，在传功武尊严厉的目光扫视下，端起一张张血气泛涌的脸，不敢擦汗，不敢大声呼吸。
“但是，你们之中有哪个因此骄傲自慢，或者仗着祖辈的荣耀自高自大，不将这一月一次的合练放在眼里。我告诉你们，无论是谁，通统给我滚蛋！族内不需要这种不肖子弟，我们这些被委以重任的师傅，也不愿教这种不长进的子弟，省得白白浪费了时间、心血！”
传功武尊朝方晓这边瞪了一眼。
方晓心里打了个突，羞愧地垂下头。
虽然传功武尊没指名道姓，但方晓知道说的就是自己。
过去的方晓曾经倍受家族重视，因为在方家，他是唯一的修士直系子女。
这片天地有层无形的屏障，将凡人和修真者隔绝开，形成两个不同的世界。凡界以武者为尊，一旦突破武者极限，成为了修士，就能进入修真界，有望踏上长生大道。
严格说来，武者实是指尚处于炼体期的人，炼体期可谓修行中的第一个大境界。
三阶九境的炼体期，有固本阶的铜皮境、云膜境、虬肉境；培元阶的易筋境、宝脏境、碧血境；养生阶的铁骨境、洗髓境、重躯境。
炼体期的修行者之所以被称为武者，乃是与尚未得窥胎中之谜有关。
固本阶武者可唤作武士。培元阶武者可唤作武师。养生阶武者则可唤作武尊。
武尊对应养生阶的三个小境界，又可分别称之为人武尊、地武尊、天武尊。
那些凌驾于武者之上，正式称为修士的人，由此可想而知究竟有多么显赫了。
方家所在之处是凡界。不过方晓的父母却是一对修士。
修士产子不易，后裔向来受人重视，缘故在于一万个平常人里，未必能出一个修士，修士的后裔千百个里，兴许就出上一两个。父母双方皆是修士的，产子更难，后裔能成修士的概率也更高。
方晓自幼也表现出远胜侪辈的天赋。十岁不到，完成了铜皮境、云膜境的打熬，迈入了固本阶最后一层虬肉境。当时再上层楼突破到易筋境，似也是短期内即可达成的事。
谁知十岁以后，围绕他的光芒、荣耀悄然消失。十岁前是虬肉境，十四、五岁了，他依旧是虬肉境。
以前那些远远甩在身后的同龄人，一个接一个超越了他，那些羡慕、崇拜的目光，日渐转化为幸灾乐祸，最后不乏若有心、若无意的讥讽，甚至落井下石的打压、欺凌。人生背后要是真有一只名为“命运”的大手，多半是在变着法儿捉弄他，让他从上天的宠儿沦为乞丐，尝尽高高跌落的人情冷暖。
如今长辈们心目中，方晓的地位大不如前。这些年，他勤勤恳恳，不愿给长辈们留下坏印象。不料昨夜做了个噩梦，一觉醒来竟睡晚了，身体还莫名其妙出了毛病，碰巧了今天又是族内合练的日子。
他父母早已故去，说是家族的一员，其实形同孤儿。
修士子女这个身份虽成了一根插在他心头的针，比起普通子弟来得到的待遇终究好上许多。只要家族不放弃他，同辈的欺侮，师长的斥责，他都能忍。倘若他连这个身份都没了，那他真的什么都失去了……
高台上的传功武尊话音一顿，接着说了下去。
“你们之中有些人合练时不专心，摆摆架子敷衍了事，有些人姗姗来迟，甚至连来都不来。我把话放在这里，没来的，以后不用来了。其他的人我先记着，再有下次，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听到没有？”
“听到了……”
子弟们噤若寒蝉，散漫地回应。
“大声点！”
“听到了！”
连同方晓在内，子弟们声嘶力竭地大声道。
“对练开始。”
生气的传功武尊没让大家休息，直接开始对练的环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