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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洗澡水。
你拧开龙头,它从你身上划过,带走你身上那些衰亡剥落了的部分,留下一个和昨天不太一样的你。
我在想出这段话以后,一直觉得它很有道理——直到在学校生活了两年之后,才发现这话什么都不是。
学校的洗澡水有两大特色:冬冷夏热,水量看脸。
洗澡高峰,一种非自然,破坏性极大的人为现象,常常出现在放学后的一个小时内,预示着未来几小时内不可逆的水资源配置紊乱,以及,各楼层洗澡间的不间断哀嚎。
“老师,没热水!”“老师,没冷水!”“老师,水都没了!”……
宿管老师作为一层楼里唯一可以求援的人,常常被两头浴室的嚎叫声传唤过去,一边应付着一边打电话求助。结果就是没结果,物业也没招。比较能说服人的解释就是,两栋楼十二层一起用水负荷太大,要么供不上水,要么只能供冷水或热水。
其实,如果只是没冷水或者热水不足倒也没什么,大不了洗个常温澡,一帮血气方刚的少年也不容易感冒。
奈何学校用的是太阳能热水器,楼顶上一堆水塔和太阳能板。
六楼的我们最为凄惨,三十几度的大夏天,楼下五层楼已经把冷水层层截流,到了六楼,开水随时供应,冷水听天由命。
拧开水龙头,热水带着蒸汽喷涌而出,想想门外那些排队叫喊的同学,一咬牙一跺脚,老子洗了。
每次洗完澡推开门,经常看见对门也有推门而出的兄弟,从上到下活像熟透的龙虾,就差冒着蒸汽。
记得一次迈进浴室的一瞬间,眼镜上蒙了一层雾,跟桑拿房已无差异,心中万马奔腾,想着这可是室内三十多度的夏天。
好不容易等到进去,发现水温似乎已接近人类极限,只能转向下方水龙头,然而本应出冷水的龙头出的水居然更为滚烫。
洗完之后,飞奔回宿舍,对着空调猛吹一阵。室友嘶溜着泡面打趣:“水怎么样,爽不爽?”我看了面碗一眼,回道:“可以泡面”。
从这以后,我每天坚定地等到晚上才去洗澡。把放学之后空余出来的时间奉献给食堂和书本,吃完了就回教室自习。前辈们也说过,晚上洗澡唯一的好处是水温可控。
前辈们不光可以告诉你哪个班的女生漂亮,哪个老师作业特多还骂学生,还可以告诉你怎么活的像个正常人——大多数时候是故意骗你吃点苦头学学乖。
这种“教室,饭堂,宿舍”的模式十分受各类懒人欢迎,学霸们纷纷舍弃了课后活动,加入到夜里洗澡的队伍中,以下简称夜澡。
冬季来了。这一年的冬天来得出奇地早。
在深圳只要一个星期就可以历经春夏秋冬。今天还是三十度高温预警,太阳恨不得把你榨干的光景,明天一早就秋风怒号,打开阳台门能被冷得一哆嗦。
这时候,因为洗夜澡而缺乏运动的学霸们渐渐感觉身体跟不上学习的节奏,以前上六楼一口气到顶腰不酸腿不疼,现在走几步还要哆嗦一阵搓搓手。
于是后半个冬季的每个下午,放学铃声一响,各路人马都抓起圆的方的长条的,飞奔到体育馆和操场,挥洒汗水去了。
学校下午五点二十分打下课铃,高二和高三必须六点四十分进班自习,少几分随意多一分不行,据说这是为了培养艰苦奋斗,多学一会是一会打死不早退的精神。然而一帮人在球场上你来我往,横冲直撞的时候哪里顾得上看时间。等到浑身湿透,才发现离自习开始只剩下半个小时。
吃饭洗澡,鱼和熊掌。
于是大家纷纷跑去洗澡。洗完澡,湿着头发抓着书包和面包往班里跑。
我深深地体会过不吃晚饭对注意力的摧残,晚自习时五脏庙里饿鬼作祟,看着书想“要是知识能吃就好了”。
高三的晚自习在十点二十分结束,作为学长学姐自然要做好多学多看的榜样。于是十点的时候看着对面两栋楼上的小不点们乐呵呵地下课走了。如果坐禅这门学问要传承衣钵还得要从高三学生里找。
学校在晚上提供宵夜,但是对于方才下课的高三学生来说,往往已经被饥肠辘辘的低年级学生们买得干干净净。
宵夜所剩无几,这时候泡面就发挥出了它与生俱来的优势——方便,量大,易吃饱。
宿舍的夜是令人味蕾迷醉的。
每到打晚休铃前的楼道更是百味飘荡,从每扇门前走过都能闻到不同的味道。
“香菇炖鸡、老坛酸菜、红烧牛肉、麻辣香锅、麻油鸡丝……这个味道嘛。”
一股来自一碗花旗参炖鸡面的味道后来被定义为宿舍杀手。
桃子是我们宿舍里最喜欢吃泡面的,不论他是否吃过了晚饭,宵夜时段再来一碗泡面几乎成了习惯。
马尔茨在《心理控制术》里提到了二十一天养成习惯的观点,而桃子似乎在吃第二十一碗面之前就已经养成了习惯。
每天晚上回宿舍看看今晚桃子的菜单是我们的乐趣之一,因为这样既能了解新款泡面又不用花钱,还能顺带满足一下口腹之欲,一举三得。
如果不是因为听说过晚上吃泡面导致胃病的传闻,我会很乐意放弃我喜欢的面包投入泡面大军的怀抱——尤其是在只有七八度的冬夜,热乎乎地吃一碗泡面再去洗一个水温可控的澡,无与伦比的享受。
借洛尔迦的诗来形容显然都不足以体现这美妙的感觉,但这分明是一种“船在海上,马在山中”的惬意。
方便面因该是学校里唯一一种比教科书的种类还丰富的物资了。从国产面到进口面,从最常见的泡面到干拌面,再到拉面或者粉丝米线,甚至是意大利面,应有尽有。
面积不大的小卖部里几乎包括了市面上能买到的所有泡面,而且隔三差五还会有稀奇的新品种。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有几次我甚至在货架上看到了韩国产的某牌子的方便年糕和泡面的混合产品,但是始终没能鼓起勇气去买来尝尝。
言而总之,宿舍的夜晚除了浴室的水蒸气就是泡面的气味,一届一届从未改变。
高三那年,学校开始普及浴室里的智能温控系统,洗澡水的温度终于变成了全天可控。
我始终记得第一次颤抖着双手摁开出水按钮,感受着本不属于这个时段的舒服的洗澡水时的心情。
那一天几乎所有第一次洗澡的人都多洗了二十分钟,因为那个水温确实令人欲罢不能。
能泡面的洗澡水一去不复返了,而泡面还是忠实地祭奠着我们的五脏庙。
把人生比成洗澡水似乎不太恰当了,洗澡水的温度是可能随时改变的,觉得不舒适就可以调整,如果无法调整大,不了晚些洗。
人生可不是说晚些就晚些的。
确切来说,人生比较像泡面,如果决定要开封,那必然要迎来开水的洗礼,搞不好还要下锅煮。
等到被煮得不再坚硬,身形柔软了,各种调料也就来了——酸的,咸的,辣的,五味俱全。
那些自诩丰富的人生也不过是多了个蛋花,放了点青菜。
等你在这些调料里打个滚,翻翻身,人生也就差不多到头了。
而你最后的旅程就是将自己积累不多的营养奉献给需要你的人。
别人吃过,认可了,那就是你的价值。
如果别人不认可呢?
那就别当泡面,做个吃泡面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