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进入了倒计时，有些人已经准备回家的年货了。林小艾曾经对此很热衷，现在却宁愿躲在窄小的房间里面壁，看几个国际品牌服饰的设计理念。一流的品牌总有它无法超越的理由，也许慢慢琢磨就能找到策划的新出口。把握市场的动态对策划尤其重要，她现在不仅要做好一个策划者，而且要做好一个领导者，这是陈一凡曾经告诉她的。
元旦策划案被盗事件由于公司并无损失，已经决定不再追究了，同时EV的领导更认为他们是打不败的，为了这次的胜利在陈一凡的年终奖里另外加了五万块钱。而陈一凡坚持说这一切都是林小艾的功劳，奖励应该给她。考虑到新进人员的工作年限和职务，从五万块钱里拨了两万块钱给林小艾。这个消息飞快地传了起来，有人说给小艾五万块钱作为奖励，有人说是两万块钱。林小艾没想过还有这等好事，当做子虚乌有的玩笑听了过滤掉。
“小艾，我亲耳听到几个总监商量的结果，报告已经给拉斯发过去了，本来是五万块钱的，说你工作时间短，职务低，只给你两万块钱。”哈利端了一杯茶端出一个惊人的消息。
“怎么可能，还有这好事？我来EV又不是一两天了，还没听说这么好的事。”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打着算盘，可以把胖子那四万块钱先还了。如果真是五万块钱就好了，能解决一大笔问题。
柳絮通过萱萱传达了一个消息，有一个翻译工作，晚上跟着老板接见外国友人，由于翻译临时走了，又快过年了，一时找不到人，只能先招兼职人员，一月就可，八千块钱。
林小艾做起兼职翻译，对柳絮的憎恨减少了一分，但是她还是不敢面对柳絮，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做出什么举动，会说出什么话，或者她讨厌自己懦弱地承受着，就像聂伟的叛变。
由于西北地区的销售并不是很好，陈一凡被派去考察并选择性地撤掉几个销售点。林小艾担起了市场部的主要任务。
“琳娜，你是老员工了，对EV对市场部比我熟悉得多，希望你能发挥自己的特长。哦，还有，目前公司正在洽谈一个时装展，你有空找一下资料，到时候可能会很忙。”小艾还是不习惯命令这个命令那个，让她布置任务就好像求人一样，总是先引玉再抛砖。琳娜刚开始的敬畏慢慢没有了，内心里又开始反叛起来。
“也不知道她哪点比我强，除了是个拼命战士，脑子经常冒出一些奇怪的点子，畏畏缩缩的样子没有一点领导的样子，真给EV丢脸。”茶余饭后总是听到她的抱怨。
陈一凡出差更加剧了市场部的工作，为了不耽误工作又招聘了一个经理。
“听说了吗？最近可能有新经理了，这下她还能得瑟吗？再强也只是个小主管，芝麻大的小官，可能还有好戏看哦。”
“琳娜，其实小艾人很好，她教会了我很多，以前问你们这些老同事，什么都说不知道，巴不得看人笑话，但小艾从不保留。”哈利对琳娜总是诋毁林小艾很不满。
“什么我们这些老同事，她林小艾身上的本事哪点不是我教的？现在徒弟风光了，师傅要饿死了，我是引以为戒。”
哈利心想“还不是你懒，把工作都推出去，正好给了别人机会”，嘴上却说：“嗯，你最无私了。”
话正说着，Jack带着一个陌生人进来了。Jack清了清嗓子，市场部的人停止了议论，给他发言做足了准备。
“这位是新来的市场部经理，Sony。”
索尼？还东芝呢，这名字真有名牌效应。
Sony一上任就实行军事化管理，小到喝茶、吃饭的时间，大到任务分配，操作流程都做了新规定。再也没有人说“这个你先准备，下一步会很忙”，而是有人冷酷地用眼睛杀死你的温柔，说：“我需要你在三个小时完成这个case，我不希望听到no。”
再也没人敢说笑了，口渴得要命看看时间没到点也不敢去茶水间，一旦去的话就多备点水，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唾液咸得口渴。
“还是小艾好吧，我就支持小艾做经理，看那个Sony，鼻子能顶到天上去。”哈利自由惯了，现在的他经常被安排一些不是自己范围内的工作，而且还不敢打破宁静的气氛问东问西，连QQ都不敢随便聊了，被Sony看到就会拿扣钱吓唬人。
“人各有优缺点，现在也好，省得我们不知道做什么。”琳娜还是嘴硬，心里暗骂了Sony一万遍。
慢慢地，吃饭的时候她们就凑到小艾身边，把被她们孤立的小艾重新吸纳进组织。
“小艾，我看那个Sony还不如你。他当上经理世界都乱了，现在我们是需要做的工作经常没时间做，应该放后的工作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遇到事了，就说我们办事不力，手脚慢慢吞吞。这样下去市场部会拖垮的。”
“就是，小艾，我现在被安排了一堆麻烦问题，连问你的时间都没了。”
东子说：“以前你们怎么说的？说小艾没有领导的样子，现在这个够领导了吧，你们还埋怨，好人当不得。”
林小艾笑了笑，现在她的任务远比他们重得多。通过这几日的相处，她发现Sony根本不懂市场部的管理，有几次连EV里扫地的大妈都知道的常识他却不知道，小艾提醒一句还被他奚落了。尤其不能原谅的是他分不清主次，拿不准对错，哈利做的文件的漏洞他挑不出来，挑的竟是不需要再完善的地方。安排任务无轻无重，不分缓急，一律以出case的数量为荣。
林小艾不知道陈一凡怎么选了这个主，听说是视频面试过的，陈一凡比较满意。
小艾的兼职做了几天，老板是广东人，姓宋，大约五十岁，看上去还算精神，只是笑的时候眼角的鱼尾纹特别多。一开始他对林小艾还算客气，到后来就热情得让她打寒噤了。每一次都坚持接送，小艾推辞多次都摆脱不了。
宋老板总是和小艾坐在车后座上，慢慢地靠近她，突然伸出手来摸着小艾的头发，说“好大的头皮屑”。林小艾忙往边上挪了点，把头发拨到另一边，说：“宋总，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乱了待会儿给您丢人了。”
宋老板就说：“小艾，这几天晚上加班累的吧，头皮屑的滋生跟新陈代谢的运转关系大啊。尤其是你们这些未婚的女孩子，某些方面没法解决，对身体很不好的。”林小艾听到这再从车镜里看他的面孔，只想呕吐。
在她翻译结束准备迂回一圈甩了宋老板自己回去的时候，柳絮的电话来了，她犹豫一下还是接了。柳絮在电话那边哭哭啼啼地说柳母又昏过去了，医生说可能要做好心理准备。
“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趁着宋老板用蹩脚的英语和老外告别的时候，她从洗手间飞快地跑出酒店，打了车就走。
柳絮的眼睛红肿，还梨花带雨，六神无主。萱萱也在，这个还没断奶的丫头片子显然起不了什么作用，柳絮还是叫来了她。
见了林小艾，柳絮像上次扑过来，眼睛又开始下梨花雨。小艾能感觉到那种悲痛，这时候她特别同情柳絮。也许他们正好遇到，正遇到柳絮伤心的时候，她和他才鬼使神差地做了错事，醒了已然来不及。她幻想着柳絮和陈一凡的罪孽是冤假错案，含有稀里糊涂的成分。
她让自己一点一点地原谅柳絮。
“别怕，你还有我们呢。”
柳絮直到很久后才平复了心情，医生特地嘱咐过病人需要静养，现在不能打扰。她们到医院门口的热饮店里坐了坐。
“小艾，”柳絮有些吞吐，刚刚哭过的眼睛看着小艾，像犯错的孩子，“我对不起你，我不是故意的。”
“都过去了，我觉得和他也挺不合适的，早点分开好，我又能做回一流剩女了。现在我是真正的一流的大学、一流的工作、一流的智商，摆在面前的男人随便挑挑眼就花了。”
萱萱说：“灭绝硬件好，前凸后翘，S曲线；小艾软件好，三个一流。我还摆脱不了父母的控制，他们一天不管我心里就难受。”
三个女人一台戏，柳絮劝小艾搬回来住，小艾说过年再说，房租都交了，不能浪费。
柳絮的眼里总好像有些话没说，萱萱去卫生间的空当，她突然抓住小艾的手，用祈求的口吻说：“小艾，你帮帮我。我妈日子不长了，她就我一个女儿，想看到我结婚。”她停顿了一下，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要一吐为快，“我想和陈一凡结婚，哪怕假结婚。也许在你们眼里，我就是勾引男人跟男人鬼混的不要脸的女人，其实我的第一次给了陈一凡，就是那次。我不后悔，我知道这样说对你不公平，但是我压抑不住。你知道我见一凡第一面就爱上了他，想尽各种办法接近他，但是他喜欢的是你，我没有办法不在意他。看在我妈的分上，你能不能帮我一把？只要表演给我妈看就可以了，小艾我拜托你了。”
小艾的眼前一阵眩晕，第一次？她的闺密把第一次献给了自己的男友，这事荒唐得无可救药。
柳絮还说出了那晚的情况。
在酒吧遇到了喝醉酒的陈一凡，他身边簇拥着几个灌酒的坐台女，犹如蝴蝶般的花枝招展，如果不是为了小艾，这样的男人她见一个鄙视一个。她选择把他送回去，可是到了家，他却拉着她的手，叫着她的名字，他说“直到和小艾好了之后，我才发现脑子里念念不忘的是你，柳絮。你就像春天的北京，到处飘满了白花花的棉絮，而我的心里飘满了你的影子”。对陈一凡的一见钟情和那天陈一凡的甜言蜜语让她甘愿做他一晚的女人。柳絮说：“我希望自己从此消失在你们的世界，没想到转来转去还是被小艾你发现了，你要打要骂都可以，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勾引了陈一凡。可是我心里的难过你们都不清楚，你是我的好姐妹，最相信我的人，我却偷走你最珍贵的东西。”
柳絮讲述着那晚的故事，好像一只迷路的蝴蝶突然返航落在了它曾经错过的花枝上，林小艾不过是错选的花枝，她和他才是一对。
错事编得再无辜再美，也伤害了别人，但是林小艾不这么想，她觉得自己和陈一凡就是月下老人拉错线的冤家。当局者总是看不清事态，也琢磨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受害者还是幸运者。
“小艾，我不想和你抢一凡，我也很难受。但是你也看到了，我妈现在还昏迷不醒，她只是想看到我嫁出去，我也只想穿一次婚纱，哪怕是假的。就当是我从你手里借陈一凡几天，只要让我妈高兴一下就可以了，说不定我妈能挺过这一关。小艾，你帮我一次。”柳絮说得很悲惨，很可怜，小艾柔软的心被牵动了，她看不得柳絮梨花带雨，也听不得她颤抖哀求的声音，何况陈一凡从来就不属于她，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我能做什么？”
“你帮我劝下一凡，我只要假装结婚就好了。”
一个人需要多坚强才能抵挡得了楚楚可怜？一个人需要多少眼泪才能装扮得可怜楚楚？
萱萱回来，看着柳絮哭肿的双眼和小艾不自然的表情，她打破了沉闷的气氛，说：“我们回去看看伯母醒了没有。”她不知道自己的两个姐妹就在一分钟前内心经受着煎熬，比在电磁炉里煎心肝还要煎熬得难受，挣扎着刺痛。
陈一凡从西北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追问与湖南台合作的case进行到哪一步了。
Sony把自己的战果一一罗列给陈一凡看，这些清单也是他让每一个员工自己总结出来由他汇总的。
“怎么与湖南台合作的case进度这么慢？我走的时候不是交代前期策划要出草案吗？费用预算呢？场地商榷呢？人员配备，物品准备，还有与对方沟通的具体事宜，怎么统统没有显示？我没有分身之术，公司养你们不是为了做慈善事业，这是严重的本末倒置。林小艾，这个事麻烦你解释一下。”
“陈总，现在所有的工作安排都是Sony在做，我只是配合和执行，具体事情我无权过问。”这些问题她不是没有提醒过Sony，可是他根本不听，反而说自己心里有数，作为下属你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越权不是好行为。湖南台的那个case事先安排好之后又被Sony军事化的管理搅乱了，谁也分不出精力管这档子事。想着罚不责众，下面的人都在应付着暂时的领导，远在西北的大将也只能暂搁一边了。
“Sony，你刚来公司，有什么不懂的或者不清楚的地方可以让他们配合你。”然后陈一凡指着包括小艾在内的其他员工，把手中的文件夹摔在桌子上，Sony吓得没坐稳。
“今天都给我加班，什么时候把这个case完成什么时候走。”
哈利、琳娜等人敢怒不敢言，灰溜溜地回去加班了，一到规定喝茶的时候全跑到茶水间透气。陈一凡看到感叹“一盘散沙”，什么时候市场部成麻雀窝了，到时间全跑出去唧唧喳喳了。
下班了，其他部门的人慢慢都走了，只有他们部门的人不敢动，大家东张西望，看看有没有勇士出现。
小艾收拾了一下，把自己做好的方案递给陈一凡说：“陈总，这是湖南台的方案，因为时间仓促，可能有些东西还很粗糙，请您过目。”她没有完全按照Sony的要求去做，找个借口开溜还是很容易的，其余的时间都用来做这个调查了。由于北京距离湖南比较远，没有时间现场查看，她只能拜托对方负责人多费心，本着合作的精神，双方沟通得很顺利。
“开会的时候怎么不拿出来？”
“陈总，我晚上有事，暂时不能加班了，我的工作也完成得差不多了，没做完的我明天早点来做。”
小艾不想和陈一凡过多地谈工作，这会更抹杀他在她心目中的最后一点印象。
林小艾走后，陈一凡把琳娜叫到办公室，问最近市场部有没有什么问题，Sony描绘的蓝图在他看来充满了假象。凝重的办公氛围，唧唧喳喳的茶水间，工作轻重不分，小艾突然拿出的方案……
“Sony把所有的工作重新分配了一下，为了有效利用办公时间，他规定一天只能去茶水间四次，上午下午各两次，上午是十点和十一点，下午是三点和四点。另外还规定他交代的任务按照轻重缓急分类完成，急的在三个小时内完成，重要的五个小时，轻的当天完成，今天的工作不能压到明天，这样才能合理利用时间，提高效率，但是……但是……”琳娜不敢说反对的话，她还没摸清楚军事化管理是Sony自己的习惯还是陈一凡授权的。
“但是什么……”
“但是轻重缓急Sony好像分不清楚，小艾要做湖南电视台的case，他非要做针对西北市场的策划，还说头儿在西北，我们的重点就在西北。”
陈一凡说：“我知道了，你出去吧。告诉他们今天不用加班了，以后要心里都有点谱。”
“一凡，我只想让你帮我这一次，从此我们之间的事就一笔勾销，如果不是为了我妈我也不用到处求人了。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完成她的愿望。”柳絮见到陈一凡又梨花带雨地祈求。
“你有没有想过这是欺骗，你应该找一个自己真心想嫁的人，快快乐乐地完婚，完成伯母的愿望，而不是找人顶替。我欠你的我会还，但是不是以这种方式。”心烦的时候陈一凡就会抽烟，烟灰轻轻一弹飞进了透明的水晶烟灰缸。
“还？哪种方式？你告诉我。你是想等小艾回头吧？我告诉你，小艾说不定已经是别人的人了，她没告诉你这些天晚上在干吗吧。你不过就是个过客，何必把自己当傻瓜，只有我对你才是真心的。”柳絮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了一支烟，寂寞是杀手，寂寞会让人抽烟。
“我相信她。”
“相信？你也是她的棋子，凭什么相信一个操盘手？她有哪点好，是她让我勾引你再甩了你，也是她劝我放弃跟你在一起的，你不觉得这么出尔反尔的人不值得相信吗？”柳絮冷笑了一声，把未抽完的烟灭在烟灰缸，朋友必要的时候是拿来出卖的，这个时候出售应该会卖个好价钱。
“她把你当姐妹，你把她当魔鬼。”
不欢而散。陈一凡确实注意到最近小艾没时间加班，总是下了班就走，他以为她是躲避他。
柳絮很难过地把高脚杯里剩了一半的酒一口喝掉，“再来一杯。”她对前台喊。她不断责备自己是小人，是伪君子，是不值得相信的人，是出卖朋友的假仁义，好像小艾正指着她的鼻子骂“灭绝，你为人就和你的名字一样，没有人性。以后别说你妈住院，就是你全家死光光我也不会再看你一眼。从我眼前滚掉”。她知道自己对不起小艾，可是见了陈一凡她就总像是恶魔上身了。也许内心里她嫉妒林小艾，根源是攀比和不甘认输。
陈一凡最近总想找机会和小艾单独谈谈，可是她不给他机会，总是借口忙或者有事跑掉。陈一凡把她叫到办公室，她也不买账，一句“陈总，没事的话我先去忙了”，任他怎么撬都无法从她嘴里撬出一个字。
柳悦红觉得身体越来越虚弱，脑溢血险些缓不过来，最近说话已经不灵光，动作迟缓。柳絮搀着她到处走走的时候，她只能偶尔拄着拐杖，或者一点点把板凳往前面移，就像小孩子学走路一样。每次柳絮看到后都感到钻心的疼痛。她偷偷抹掉了眼泪，跟上母亲的脚步说“歇歇吧”。她总是提心吊胆地，害怕某一刻母亲突然连迟缓地抬腿都不能够了，连含糊不清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结婚。”柳悦红经常会含糊地唠叨。柳絮对母亲说：“妈，你放心，我有一个男朋友，一直没带回来给你看，我们正筹备婚礼。他对我很好，你放心吧，我会很幸福，很幸福。”
柳悦红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她不希望女儿走自己的老路。她知道柳絮从小就渴望有一个爸爸，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开口叫声爸爸，躲在爸爸的怀里撒娇，要玩具，要洋娃娃。可是她总在自己面前说我没有爸爸只有妈妈，别人问起也是这一句话，问得急了就跟别人吵起嘴，动起手来。
柳絮对小艾苦苦哀求，说：“我只要演戏给我妈看就够了，小艾你帮帮我。”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小艾想到年近五十本应该功成身退做个全职太太，每天美容煲汤，吃吃玩玩的柳悦红却得了老年容易得的脑溢血，说话含糊，动作迟缓，心里纠结着。
柳絮拉着小艾在陈一凡住的地方等着。他的车慢慢开进了他的公寓，车灯照在她们的身上，停了下来。
柳絮用手指捅了捅小艾的背部，小艾鼓励着自己走上去和陈一凡说句完整的话。
“当初是你拉着我在灭绝面前把话说清楚，今天我也在你们面前把话讲明白。我和你已经结束了，你们之间说犯错，说无意也好，你都应该负起你的责任，不说以后在一起，但至少能帮灭绝完成她母亲的心愿。话我说到这个份上，如果你们在一起，我祝福你们；如果没有，我祝你们各自幸福。”小艾让自己做到很平静地说完这段话，这段她想了很久如何开头，如何结束的话。她不敢看陈一凡的眼睛，整个过程是望着脚下的雪痕讲完的，呼出的热气模糊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陈一凡走近一步追问。
林小艾想了良久，答案在脑子里回旋了一阵，说出来的是一个懦弱却斩钉截铁的“是”字。
陈一凡牵起柳絮的手，眼睛盯着林小艾说：“好，我成全你。”然后吻了柳絮。柳絮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难以置信。
“好，我祝你们幸福。”小艾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了，用最后的力气说出最后的话。她转身走了，眼泪在半空中结成了冰，冷冻的是一颗孤零零的心。
灰暗的天空，凝固多余的眼泪，她不能张嘴说挽留，每句话都像牵动一切神经。原来她真的很脆弱，没有以为看不到就会有的坚强。
她舍不得放他走，她不想放手，但是好像一切都不是自己能够奢求的。有些错不是不值得原谅，也不是不能容忍，而是无法面对她和他。
再次想起陈一凡拉过柳絮吻上的那幕，天空中飘来一首歌，“如果我成全了你，如果我能祝福你，那不是我看清，是我证明我爱你”。小艾用棉质风衣的衣袖抹掉了眼泪，告诉自己“不可以哭，不可以伤心”。她不是刚刚二十六岁的小丫头，看见聂伟会骂“老娘我不伺候了，别躲在我的记忆里不出来……别以为恋了几年就能让我对你念念不忘”。现在的她心里承受着更多的事，骂不出来，不够潇洒。不一样的还有食欲，伤心欲绝也化不成庞大的食量了，面对从超市扫回来的一堆零食她毫无食欲，蜷缩在床上什么也不想，什么都在重播。这个时候她恨自己，她想做回从前的林小艾，就算失恋了，两根鸭脖子，再和姐妹斗句嘴慢慢就恢复了。
“不伤心，不伤心，不伤心……”她在电脑上打了许多重复的“不伤心”，而没有用复制粘贴，失恋的人智商比恋爱中的情侣更低。
2011年1月底，各大电视台都在准备春晚，打开电视就能看到进展播报。湖南电视台更是不甘落后，作为娱乐收视的龙头老大，在这个时候更是摆出十八般武艺，什么花儿朵儿，快男超女的。也因为春晚的原因，原本定在年底的策划活动暂时延后，安排在元宵节了，公司的工作一下子轻松了许多。陈一凡总是不经意地在自己面前打电话说悄悄话，连公司的人都说“又少了一颗钻石，真可惜，不知道哪家姑娘穿上了水晶鞋”，八卦地猜测是办公室恋情还是合作过几次的静怡，或者是以前到公司来过的Mary、Kandy。这个时候小艾总是不耐烦地说“工作，工作，别八卦了”，琳娜会反过来说一句“再八卦也八卦不到你，放心吧”。
有时候小艾后悔没把自己奉献出去，聂伟或者陈一凡，也许这样他们就会更在乎她，就不会离开她了。她再也不相信散文里写的“一旦得到就是永远的失去，男人越早得到你越容易不在乎你”，她的经验是一个崇洋媚外，一个吃了窝边草。
周美惠又给林小艾打电话了，这次带来一个好消息，他们的小作坊开始生产了，而且已经卖了两批腐竹，算了算，赚了几千块，这样下去欠的债很快就还清了。小艾听到也很高兴，钱还是好东西，能让你哭，自然能让你笑，现在家里的每个人都过了悲伤期，开始憧憬美好的未来，连浩浩都说：“小姑，我现在买玩具都是自己赚钱了，我妈说装一个袋一毛钱，我今天已经装了一百个，我妈给了我十块钱，你算算有没有少，欺负我小。我现在最想学的就是数学，学好了我妈说以后开个大场子，我就负责收钱。”然后他憨憨地笑起来。林小艾隔着电话能感受到那边的幸福气氛，期待着放年假回家。
小艾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事，今晚最后一晚兼职翻译后，她就能领到八千块钱了。好像冬天的太阳都笑了起来，冰天雪地里照得全身暖洋洋。
在一个酒店包间里，宋老板和几个外国人谈一笔钢材生意，林小艾翻译。吃饭的时候宋老板总是时不时碰一下她的手，这种小动作让她很不舒服。有时候宋老板把脚伸过来故意蹭来蹭去，她尽量离宋老板远远的。
“林小姐，这个月你帮了我很大忙，我敬你一杯。”
“Miss林，干杯。”外国人也劝酒。
林小艾说了自己不能喝酒，宋老板和其他人就一直劝。她稍微喝了一点，顿觉酒精扩散，全身血脉沸腾，脸通红通红。越是不能喝酒宋老板越劝，言语里意思是“今天喝好了，明天就给你结工资”。本来工作付酬劳是天经地义，可是总有一些无赖变着法子整你，克扣或者赖账，或者以此要挟。
“宋总，我真的不能喝酒。”她看宋老板一副不满意的嘴脸，看了看自己杯子里还剩余的小半杯，端起来说，“这杯我先干为敬，不能陪各位开怀畅饮。”喝完众人是一阵叫好，有些人说“林小姐，你还挺能喝的嘛，谦虚，谦虚”，于是服务生看宋老板的眼神，又在林小艾杯子里加了一点。
那杯酒喝猛了，林小艾一时缓不过来，有些醉意。宋老板使了个眼色，司机搀起林小艾，说：“林小姐，我送您回去。”
小艾只觉得眼睛很模糊，头很沉重，关着窗的车里空气憋闷，她想看清楚是不是到家了，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后来怎么把她抬到房间的也已经不记得了。直到听到噼里啪啦的骂声，然后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她的脸上，一人揪着她的头发拼命摇，嘴里还说：“小妖精，你学什么不好，学偷汉子。狐狸精，小婊子，不要脸……”摇晃得林小艾慢慢醒了。她看到自己衣服上面的两个扣子已经被打开了，露出黑色的蕾丝内衣。她惊恐地挡着胸口，看到其他衣服完好无损。只有司机在旁边说：“宋太太，不是你想的那样……”一直解释着。
她明白了，这个中年女人口中的小妖精就是她，想起宋老板她就恶心地想吐，胃里的酒一下子倒出来，带着刺鼻的味道，吐在了宾馆雪白的床单上，还有一直揪着她头发的宋太太身上。
宋太太松了手，“恶心死了，我这身衣服可是名牌的。你个臭不要脸的，霸占我的男人还吐我一身，我不会让你好过的。”宋太太啐了一口，先去洗手间擦拭衣服上的污秽了。
小艾从昏昏沉沉中找到自己的外套还有手提包，潜意识里的危机感让她拿了手机打给柳絮。她害怕极了，这样的场面只有在电视剧里才看到过。发疯的女人没有道理可讲，她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有硫酸，还有没有其他可怕的武器等着她。卫生间就在门口，她逃不出去。
柳絮没接电话，陈一凡也没接，她着急地求救着，发给陈一凡一条短信“救我”，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此时此刻她特别希望陈一凡能像超人一样从空中降临，把她救走。可是她的手机一直没有动静，那个女人又过来了，可能累了，要跟她谈判。
“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听说你怀孕了，没有通行证就生孩子，对女人来说这是奇耻大辱。可惜了，嫩嫩的一张脸。就算我什么都没有，但起码名正言顺，你算什么？生孩子的工具？不过是陪男人睡觉拿钱的臭婊子……”
“宋太太，你搞错了吧，我只是个翻译。”
“别跟我玩太极，我调查得很清楚，都翻译到床上了，还装清纯，我呸。”
林小艾的酒又醒了一点，完全是被宋太太的语言刺激醒的。她曾经也是名正言顺的别人的太太，可她比宋太太要惨，根本没有遇到对手就失败了，来不及调查，接到的是离婚通知。
“大妈，你的遭遇我很同情，但是姑娘我也是受害者。就你那将军肚都能盛一艘航空母舰的男人，我还真不稀罕！我没告他非礼已经算给你面子了，你来这里大呼小叫干吗？谁不痛恨小三，谁不唾弃出轨？你回家好好劝一下你男人，有俩钱花在自己家，别没事拿出来显摆，谁也不是要饭出身的，看见钱两个眼珠子都能瞪出来。我不想和你多废话，更年期不是你的错，对别人乱发脾气就是你的不对了。”
“你……你这个小妖精，你叫我什么？我有那么老吗？怪不得破坏别人家庭的都是你们这些大学生，说起话来一腔一调的。我骂不过你，但我告诉你别做梦了，趁早找个人嫁了吧，别剩下来没人要。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女儿，一生出非掐死她。”
“你知道欧巴桑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没事找事、邋里邋遢、爱八卦嚼舌根的中年妇女。我是大学生，我破坏你的家庭了？什么宋先生、罗先生，我只知道我做了一个月的兼职翻译，我付出劳务就必须领到工资，这是国家的规定，别想拖欠工资。告诉你丈夫，明天不结工资，我就告他。”
林小艾拿起自己的东西，把宋太太挡着门口的胳膊一拉，“让开，再撒泼我报警了。”
林小艾走出去之后，她听到宋太太哭喊着，“了不得了，了不得了，我就这么被人欺负，没人管啊……”司机一直在劝，还拨了宋老板电话报告情况。
小艾出了宾馆的门，她特别想找个肩膀或者怀抱，觉得自己不够坚强，刚才的一幕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她可怜宋太太，又感谢她的及时出现，不然她的第一次就莫名其妙被衣冠禽兽糟践了。
柳絮和陈一凡的拒绝让她想起来伤心绝望，打给萱萱，听到萱萱声音的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了，哭了起来，说：“萱萱你来接我吧，我在西三环的C宾馆前。”
萱萱赶到的时候，她全身缩成一团，蹲在地上，两手交叉揣在外衣袖子里，眼睛里充满了渴望看着萱萱来的方向。
“小艾，你怎么了？”
林小艾抱着萱萱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她没想到有一天原本傻得幼稚、情商残缺的萱萱会强大到成为她坚实的后盾，给她力量，为她疗伤。
小艾委屈地诉说了自己的遭遇，宋老板一开始有意无意地碰触，今天的色狼行径，如果不是宋太太凑巧捉奸，后果不敢想象。
小艾说一个人不敢睡，要萱萱陪她回去。萱萱想了想，说：“还是咱家最安全，还好最近柳絮不常回来，我一个人霸占三室一厅也说不过去，走吧。到楼下买两斤鸭脖子，麻痹神经，刺激大脑，吃完美美睡一觉。”
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而现实就是让你只能在脑子里想想，发生的时候总会插播广告，让你不得不换台，打乱计划，看别的节目。
萱萱开了门之后，看到陈一凡和柳絮在家，柳絮正坐在陈一凡对面。她还是那么性感、成熟、美丽，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帅气、潇洒。不知道两人在谈什么，笑声传遍房间的每个角落。
看到林小艾进来了，笑声停止，柳絮刚才被笑容撑着的脸绷紧了神经，从晴到阴天又转到了多云，小艾头发还很凌乱，风衣紧紧裹着缺了扣子的衬衣领。
“我还是回去吧。”
“回去干吗？让你来就来。”
“小艾来了，干吗走啊？多坐会儿。”柳絮又笑出一张牡丹花开的脸，比开水冒出的水蒸气还热情百倍地拉着小艾，亲比姐妹。
“小艾不是来坐的，是和我住的。”很久之后小艾再想到萱萱这话，觉得这妮子平时稀里糊涂，其实心里比计算器还清楚谁背叛、谁受伤、谁是罪魁祸首。
“哦，你那间房还空着，欢迎你随时回来。我一直不舍得租出去，总是想起以前我们三个在一起的日子。”
“灭绝，不用管我，有萱萱就行了。”小艾跟着萱萱进了房间，在经过陈一凡身边的时候小艾想到了没有结果的电话，也许他把“救我”当做笑话一样讲给柳絮，两个人为她的愚蠢在笑。仿佛受到了刺激，她在心里打了个“×”，从此陈一凡消失了。一滴泪流进嘴里，舌头轻轻一触，她尝到了咸咸的苦涩的味道。
萱萱用眼光鄙视了柳絮和陈一凡一眼，她不清楚他们三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能肯定有人横刀夺爱了。
陈一凡一直没敢抬头看看小艾，一个无心的笑可能在小艾心里又被定成了罪，为什么他不能很man地说“不要把我推来推去，我爱你，只爱你”？他竟然像赌气的小女生，以同样的方式报复出轨的男人般。也许没有父母疼爱的独生子总是希望有更多更多的关怀和宠爱，而小艾在他面前把他扔掉了，他就自暴自弃地走进了柳絮的世界，假结婚从而赎罪。
晚上林小艾对萱萱倾诉了感情纠结，她和陈一凡就像退烧一样，滚烫的温度一针下去就冷却了。柳絮和他之间阴差阳错的孽缘，她工作中受到的性骚扰，柳絮哭得撕心裂肺地求她放了陈一凡……
“第一次，怎么可能？她偷偷跟我讲过她十八岁生日时把自己献给了第一个男朋友，奖励自己成年。天天听她说话也知道不纯了，你还知道害羞一下，可是你没见她害羞吧？”
“你确定？”柳絮为何要撒谎，为什么要拆散他们？她想不明白。
萱萱说：“还不止这一次，三十八个男人怎么也有三五个和她有过关系，就算你相信她是纯洁的，难道你相信三十八个男人都是生理缺陷和脑残吗？有个姓陆的来我们家吵架还说什么‘在床上如何如何，现在问你怎么连个屁也不放’，这话的潜台词不就是说那个什么了嘛！小艾，平时你聪明伶俐，怎么到自己的事就糊涂了？她破坏你们的关系，你还火上浇油。陈一凡都说一起面对了，这意思不就是他选择的是你？两滴眼泪，几句软话，就把你说得男人都能让？我告诉你，女人可不是这么当的。韩剧里像你们这种事多了，要小心漂亮女人。”
萱萱的话，小艾一直在想。原以为脑子里只有奶油小生，没有正经谈过恋爱，只活在韩剧虚幻的爱情里，唱歌都是呜哩哇啦韩文的小女生不懂得爱与不爱，说出的话却让人刮目相看。有人说韩剧看得多了，慢慢就剩下来了，脑子里都是王子，可是没有插着翅膀飞到自己身边的王子，其实韩剧的另一优点就是教会你分析三角恋。
萱萱还透露了一个秘密，白无常和萱萱聊得甚欢的时候，就是柳絮插了一腿黄了，“害得我以后不敢谈恋爱了，我怀疑她有被遗弃恐惧症。”
“被遗弃恐惧症，这是什么病？”
“我们谈了恋爱她就单了，她没什么朋友你是知道的，这是其一。其二，她爸爸从小抛弃了她妈妈，心理学上称这会对孩子的童年产生阴影，一直会影响她的一生，所以她痛恨男人，不但要甩了一个又一个男人，还要破坏别人的家庭，她的苦她要别人都体验。这不是被遗弃恐惧症是什么？”
小艾不得不重新审视萱萱了，说得一套一套的。原来在这所房子里，最脑残的那个不是类似“90后”的萱萱，而是自以为是的她，林小艾。
“说得这么恐怖。”
“跟陈一凡和好，然后坚固感情，不要让别人乘虚而入，如果你真的爱他的话。”
自林小艾进去后，陈一凡就走了，打开手机看到一条短信，“救我”。再想到萱萱挽着小艾进来，小艾的头发有些凌乱，萱萱最后鄙视的眼神。
小艾遇到了危险。
陈一凡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责怪自己晕了，赌什么气，小艾一定希望在危险的时候他能出现来个英雄救美，而他连求救信号都没有看一眼，她有没有事？怎么逃脱的？到底遇到了什么危险？
电话拨过去那边已经关机。生活就是不断错过，你想起来的时候一切都过去了，不然也不会有那句名诗“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样的夜晚总让人辗转难眠，林小艾翻来覆去地想，她和陈一凡是命中注定还是浮萍掠过？搬家的时候把写着“我要男人”的彪悍宣言送给了萱萱，挂在窗子对面，月光照进来，正好看到这几个字。三个月过去了，解决单身问题的目标还是没能实现，失业了依然没有失业保险，长期饭票也没着落。她已经不是三个月前的林小艾了，这段高压的生活让她像脱胎换骨了一样，家庭遭遇、个人感情、工作跌宕，使一个无忧无虑、没心没肺躺下就睡的女孩变成了一个需要释放压力，夜里难眠的女人。
她害怕周末，不用工作，给了她足够的时间想一些不愿意面对，不想想起的事情。
这个让多少人神往的都市，也让一批批北漂一个个地阵亡了，奉献了青春和心血，得到的都是一盆狗血。生活就像在沙漠中行走，等你回头，脚印上却盖满了风沙。落满尘埃的岁月已经不能清晰地回到过去，过去是用来回忆和祭奠的，过去的，都是死亡，只有未来才是新生的希望。
越来越陌生的城市，留下了许许多多的甜蜜，可是已经慢慢不属于她了。她无法停止想到柳絮凄楚的眼神和乞求的神情，她无法面对陈一凡一个赌气就能吻上别的女人，她无法面对这里有她不喜欢的人解开了她上衣的两个纽扣。她讨厌这个地方，她想回家，哪怕嫂子唠唠叨叨，父亲无休止说教，她想念的还有母亲每天送来的早餐和哥哥的疼爱。
做出一个决定很容易，但要一步步地实现，总是很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