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指数:10分
联升赌场起了小小的骚动。
天色刚刚擦黑,赌场才开门,门口就来了两辆汽车,车内下来五个人。
这五个人有些特别:打头的男人年轻尊贵,尊贵里带一点轻痞,他黛青色西装,蓝色领结,走路衣角带风,不像来赌,倒像来赴一场盛大的宴-喜宴,他自己的喜宴!
跟着的下人也奇特:一个老,胡子花白两眼昏花看不清道;一个小,小到羞红着脸不敢看人只管看道;一个俏,是个姑娘,长得甜甜蜜蜜很是可人,可谁家丫头上赌场啊?晦气!还有一个更绝-洋!洋鬼子的洋!洋鬼子不都是洋大人么?这么个红毛绿眼的洋鬼子居然跟在年青人后头点头哈腰,服帖得很。
四个人在青年身后一字排开,气势很有些吓人-这是来赌还是来巡视山头?
这自然是来踢馆的崔世了。
“玩什么呢?”崔世右手抚着左手食指,他指头上的祖母绿宝石翠到浓艳,瞧着像要滴水,一看就是上好的料。
“骰子”…“蛐蛐”…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冬香横了杰瑞一眼,小嘴一撇,“德性-这个季节哪有蛐蛐?再说这种场子里哪有斗蛐蛐的呢?少爷,猜大小,又简单又爽利,正合我脾气…”她脆生生呱啦啦地讲了一堆。
“你玩还是少爷玩?没规矩!”崔世竖起食指小幅摇了摇,禁止冬香杰瑞再说话。
冬香犹在嘟哝,“家里可说了,只许玩三把…”
“哎,奴大欺主,”嫌着奴大欺主,可他哪有一点被欺负的样子?
崔世往椅背一靠,眼波斜斜一飞,现出个略痞的笑,“三把就三把,三把少爷也赢定了,赢了少爷带你们去一品楼吃茶大观楼看电影…”
他冲宝官眨眼,“听我家丫头的,押大小!”
宝官犹犹豫豫摇动骰子,犹犹疑疑地开出,“下!”
他一摇骰子,崔世就闭上了眼,闲靠在椅上,瞧那耳朵,直是竖立着,仔仔细细地听骰音,那肩背也是直挺直挺的,显然在用心。
这会听到叫下,崔世慢吞吞张开眼帘,左左右右扫了下台面,“都下完了?”
的确都下完了,满台的银元纸币筹码。
他慢悠悠摘了指头上翠到浓艳的祖母绿,随手往台上一丢,“就这个吧,爷一向喜欢大…丫头给少爷我记好了,第一把…大!”
上好的祖母绿被他那么随意一扔,吓了宝官一跳,也吓了他身后的四个人一跳,猜个大小可没人下这么大的注!
宝官为了难,“这位爷,如果下这么大注的话,场子要验看货色…你看?”
“当然!叫你们的人到这来,爷不想动半步脚。”
立刻就有两三个长袍马褂戴眼镜的先生过来,几个人拿着个高倍放大镜,翻来覆去的研究了半天,末了冲崔世一鞠躬,捧回给他,“这位爷,这东西贵重得很,招眼,您擎好…”
崔世都不带扫他们一眼,唔了一声接过,随即往台面上一丢。
宝官揭了盖,“开!”
三个骰子,红通通的朝上,四五六,十五点,大!
冬香欢呼一声扑上台面,把那些银元纸币筹码一股脑地往怀里扫,“少爷,这都是我的…”
崔世牙疼般嘶气,很是无奈地摇头,“给少爷我戴上。”他在说祖母绿宝石。
“见笑,见笑。”崔世冲台子边一众赌客拱手,一幅家里丫头没见过世面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冬香拉着他的手臂直摇,“少爷,还玩还玩…冬香白天看上个首饰,还没买…”
崔世翘着腿,仰着身子看向身侧的冬香,面孔冷冷的,“怎么少爷是替你赚钱的吗?”
冬香鼻孔也朝了天,“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少爷玩三把还是三十把冬香统统看不见…好不好?”
说到‘好不好’三个字已经是讨好地弯下腰,凑在崔世耳边,小小声嘀咕,“瑞祥轩的首饰,小姐喜欢得紧…”
崔世已转身坐好,一迭连声地慨叹,“奴大欺主,奴大歁主啊…等着!今儿少爷心情好,替你赚了这首饰。”
冬香在他身侧耸了耸鼻子:哼,欺负谁不晓得呢?
崔世并没有急着下注,宝官摇了又开,开了又摇,他不动,眯了眼,老僧入定地听着骰子撞击的声音。
他身后的四人个个站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不动不摇,显然有素得很。
夜色深了许多,各处茶园酒楼灯正红酒正绿,前门大观楼的电影只怕也快开场了。
宝官的骰子在灯影里摇得欢实,如急雨,如累弦,一会撞,一会飘,嘈嘈切切。
仨骰子再次扣在盅内,“下!”
赌客们都下完了注,或大或小,宝官就要开盘。
“慢着!”
这喊声来自崔世。
他两眼晶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冬香,全仓押上,围三!…兄弟,你再不开围色大观楼的电影都要终场啦。”
人群一阵骚动:怎么可能?围色?三十六分之一的概率,就算是,他单凭声音是怎么听出来的?
宝官脸色惨白,崔世后头的郑伯胡子却快翘了起来。
围色,三个骰子三个相同的点数即为围色,庄家通吃。
围三,即是三个三点,若有人押中围三,一赔一百,赚大发了!但这概率,呵呵!
他盯着宝官盯着盖盅,一瞬不瞬,“手别动,抬起来,来人,是你们的人来还是我的人来,离骰子远点…把他手臂衣服给我往上捋捋…露出胳膊,刘顺兄弟是吧?好手艺,玩得一手好牌…现在…”
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一指宽几寸长的小物件,小小心心地放到骰盅旁,“开牌时候要是有一点响动,比如,我说比如啊,骰盅不小心撞了骰子,围色变成了点子,骰子掉包的时候不小心掉了,当然刘兄弟你绝对不会这样做…但凡有一点声响,这东西就会显示数字,像这样…”
他拿了块银元轻轻往那东西旁边一放,那东西立刻显示出十几的数字来。
“你看,”他看着姓刘的宝官,“比人的耳朵灵得多…如果让我看到这上面有数字,如果让我听到开牌的时候有一丝丝儿的响动…”
他面上的浅笑没了,眼神一闪而变,那份悠闲自在变成了整肃深沉,“…你这条胳膊就算废了!”
“还有,”他左手往后一伸,猛地往前一扯,一只香烟夹在他指间,那是他身侧一人正欲点燃的烟卷。
“这种挡人视线的小伎俩也不要在爷跟前使!”